关山月当然不是想着控制公孙少壁的神智,他还没有这样的修为,但他给公孙少壁种下了一丝念想,类似于当初在桃花洞天里猴妖给青蛟施的手段,不同的是,当初猴妖是强硬给青蛟种下,因为猴妖的实力远高于青蛟。
而关山月则是借势,运用阴阳秘术,借了心境的势。
念由心生,无关乎修为,只关乎心境。
长孙小狐与关山月打交道的次数,并不比公孙少壁要少,但关山月很难在长孙小狐面前占据主动权,因为对于长孙小狐,关山月始终难以看透。
但公孙少壁不同,别看他是卧龙山声望最高的年轻翘楚,别看他遇事冷静而决策果敢,论心境,他其实并不比长孙小狐强,关山月可以很确定。
看着卧龙山年轻一辈中最强的剑修走上石梯,关山月长舒一口气,只是还未待他放松下来,眉间已然挑起。
身后传出动静,有道身影踉跄走来。
“你把我徒儿藏哪了!”
关山月回身相望,透过月色看清了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是黄袍老道。
关山月平静地说道:“论修为,我是打不过你,但经此一事,我希望你别再生出不该有的想法。我背后那位……只是不想太张扬,否则老道……你命休矣。”
关山月没有说假话,黄袍老道一路纠缠,实在是个麻烦,他当然想杀了老道,即可一了百了。然而纵然老道此刻身受重伤,若要拼死一搏,他仍不是老道的对手。至于背后那位人物,若非老道适才情急之下对他露了杀机,那位人物是决然不会出手的。
毕竟在这黄山之中,有一位“黄山之内我无敌”的夜凤,关山月背后的人物,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愿意暴露的。
闻听关山月的话,黄袍老道不禁浑身一颤。
他甚至都没见过关山月口中那位人物,适才只感胸腔一股闷意突然出现,紧接着便是体内五脏六腑有鼓胀炸裂之感。生死之际,老道便打算耗尽体内府穴也要杀掉关山月,然而正待他提起真气,那股炸裂之感却陡然无存。
听关山月这样说来,老道才明白他侥幸存活的理由,只是那位对他出手的人物不想闹出大动静。
“好!好!都是大人物,老道惹不起,扯呼!”
见老道飞快遁走,关山月也乐得如此,随老道遁走的路而去,他倒不是追老道,而是打算下山。一个欧阳府的侍从,出现在此地实在唐突,背后那位人物已经交待,剩下的事情由他处理,那关山月也就没必要再留此涉险了。
只是关山月对周自然着实越发好奇起来,之前只觉得祁平川看重周自然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后来发现连他背后的人物都如此,这可是一桩了不得的事情。他背后那位,是阴阳家的大人物,当年西楚强攻卧龙山之事,便是此人一手推动,只可惜最后在西阳关被祁平川所阻。
再想到如今的周自然已是一身金丹修为,而且很可能已经养出了剑意,关山月感叹之色尽显。
“周自然啊周自然,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
……
八百九十九阶石梯,是祁氏考量了整座峰岭后,取各段较为平稳的位置建成的,虽是蜿蜒而上,但凭着石梯,算是最快抵达黄山之巅的路径,然而除了石梯,峰岭也有许多险峻山道,亦建了不少遮雨亭。
周自然此时便在某处遮雨亭打坐。
适才与长孙小狐一战,让周自然备受关注,他其实不喜欢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所以在登山途中,有意放慢脚步,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悄然跑到一侧山道。
既是躲避旁人的关注,也因为他想察看下体内情况,毕竟刚才那一战,他自己也有许多疑惑。
而他的心湖中,确实有了变化。
长在湖畔的桃花嫩芽,长出了枝干,枝干上结了一朵桃花。
周自然抱着桃木剑,坐在桃花前,便感有风。
也不是风,风拂而过,便会没了,但它在回旋,周自然回想崔大同所授,忽而想起了一个词。
气意。
然后他又想到了祁平川说起的一个词。
剑之气意。
这股气意在萦绕,似萦绕周自然,但感受许久后,周自然才发现它在萦绕桃木剑。周自然提起桃木剑,插入了桃花前的泥土中。
他并不确定这是否就是祁平川所提剑之气意,实际上,在他的理解范围中,如果在这个时候炼出了剑气,养出了剑意,也是一件寻常事,因为祁平川并未强调过感悟剑之气意有多难,只说了一句路漫漫长而修远兮。
对周自然来说,练剑这条路其实走了挺长了。
那位不着调的年轻道士传他乾坤剑……已是十年有余。
要将这件事也告诉祁先生。
周自然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子,看向湖面。
湖面也有了变化,就算没有跳入湖中,也能明显感觉到湖中亮了许多,且灵力充沛。
看了眼有风萦绕的桃木剑,周自然纵身入湖,一幕景象映入眼帘,顿使脸色微变。
长鳞片了?
周自然跳入湖中看见的第一幕,不是湖底的光芒,而是千年蛟的没入湖水的身体有无数发光的鳞片,湖面以上的身体及脑袋都没有,他很确定。
延着蛟身一路往下游去,当周自然游到湖底的时候,便渐渐有些恍然。
最起初的时候,湖底的一缕光只是丁许形态,就如浩瀚中的星辰,微小而夺目,但此刻它已形成诸多条形,沿着千年蛟的身体延伸,一路交错缠绕,似网,更似脉络,乍一看去,故似鳞片。
周自然游出湖面,看向趴在岸边的蛟首。他可以感受得到,湖底那道交错不断的光芒很想冲出湖面,继而将整条千年蛟裹住,但碍于某种限制,始终无法突破。
修为没到。
这是周自然第一个冒出的想法,自找到心湖以来,这里变化有过许多,对他尽是益处,他虽然不明白那道光替千年蛟布满鳞片对他有什么意义,但他却发自内心地想那样做。
正如插入了泥泞中那把桃木剑,四周有气意萦绕,伴有阵阵清香,叫他很是舒服。
……
叫他舒服的是香味,叫他惊醒的也是香味。
周自然倏地睁眼,鼻子微动,是一股陌生的清香味,像是女子胭脂的味道,随后而来的女子声音印证了他的想法。
“长孙小狐说你承认了你不是欧阳淳。”
“我不是。”
“那你是谁?”
“我叫周自然,道经《周易》的周,道法自然的自然。”
“……你用剑?”
一位女子站在遮雨亭外一丈地,她的年岁大概不到二十,稚嫩的面相已经端庄略显,叫人一看便知是大家闺秀,脸上清冷的神情隐有傲意,生人勿近的情绪彰显无遗。
上官烟儿。
这个名字跳进脑海时,周自然已经站起身子,干脆问道:“你现在想要对我出手,是吗?”
上官烟儿钟意公孙少壁,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上任卧龙山主伶舟越逝世后,伶舟家便没什么动静了,反倒是公孙与澹台成了山主之争最激烈的两大世家,作为后辈的公孙少壁与澹台紫……关系可想而知。
而周自然在登山的时候,曾有三位散修拦路,当时是澹台紫出面给解了围……
澹台紫为什么要给自己解围?自己与澹台紫之间是什么关系?不管如何,自己受到澹台紫的相助,已是无法改变的事情,那上官烟儿将自己视为潜在敌人,也是应当。
所以她来试一试自己身手?
周自然思疑间,上官烟儿却是反问道:“你是如何打败长孙狐的?”
周自然皱了皱眉,这他却真是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反问道:“他没说?”
上官烟儿的脸色很复杂,有难以置信,也有无法理解,最后迟疑不定地说道:“他说你用了剑意。”
此话一出,周自然心中一个激灵,想起了一件事情。
老仆对他解释过,祁斐斐为何对他态度不善?是因为祁平川教他使剑。
上官烟儿钟意公孙少壁,而公孙少壁是卧龙山年轻一辈中最备受瞩目的剑修,也是最有希望拜祁平川为师的剑修,那公孙少壁……不,眼下应该说这个钟意公孙少壁的上官烟儿,会不会跟祁斐斐出于一样的理由,对他不善?
替公孙少壁心怀不平?
很可能。
“你是想确认一下,我会不会对公孙少壁造成威胁?。”
“……”
“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我真有手段,便在这里杀了你又如何?”
上官烟儿眼神骤变,脸色顿时显得有些紧张,语气却不服软,警告道:“夜凤前辈在山上,你要敢在黄山之巅动手杀人,不说成功与否,必然没办法活着下山。”
上官烟儿心中着实有些郁闷,想她作为七府中年轻一辈的风云人物,在卧龙山可谓呼风唤雨,权掌机要,然而却对眼前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郎产生了畏惧之心。
只是细想又释然,据长孙小狐所说,眼前的少年郎已经踏入金丹修为,虽是初期,可遥想当初,她的少壁哥哥何尝不是十六岁结出金丹?
但是!如果眼前少年真的养出了剑意,叫她如何不害怕?她的少壁哥哥十六岁步入剑修之路,五年时光虽然将金丹与剑气都修得圆满,但始终没办法养出剑意。
她的少壁哥哥何等风采,卧龙山上下谁人不崇,她在心中不止一次地幻想过,某一日,少壁哥哥养出剑意,再迎来卧龙山上下一个满堂喝彩。
但……她的愿望似乎要被眼前的少年打破了。
这个少年若真是已经养出剑意,一旦此事传出,必将引起哗然。
这个少年要与少壁哥哥在卧龙山交相争鸣?
上官烟儿无法接受。
她无法忍受任何一个人动摇公孙少壁的地位。
女孩子家的心思是很细腻的,特别怀春时月,更易忘我。
在上官烟儿思绪百转的时候,周自然却只考虑着一件事情。
“那如果是你要杀我呢?”
“……”
见上官烟儿脸色古怪,周自然顿时坦然,而道:“看来大家的处境是公平的,有这个夜凤在,我不能杀你,你也不能杀我。”
外面的世界不如桃花镇,这是周自然一直谨记于心的事情,桃花镇闹得再大,不过报官而已,但一路以来的经历,让周自然明白,在外面的世界,稍不小心,是要丢了性命的。
譬如欧阳淳,卧龙山七府子弟又如何,欧阳府寄予厚望的人物又如何,生命何其脆弱?恐怕他连祁平川杀他的理由是什么,都不知道。
上官烟儿听完周自然的话,脸色却尤其不解,而道:“我从未想过要杀你,卧龙山的长辈是鼓励年轻一辈相争的,但从来不会闹出人命。”
周自然松了口气,遂拿起桃木剑,步出遮雨亭,面向上官烟儿,而道:“那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