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然并不清楚猿猴与提剑青年的关系,更不清楚此间前因与后果。
但是……陈忘川这个名字,他听过。
崔大同曾与他说,《剑宗》提及,陈忘川乃天下剑修公认的剑道之祖,其人从未开出府穴,更别谈炼出气河,他只在心湖中养了一把剑,便修炼至人间巅峰,更养出了天下剑修皆望其项背的剑意。
这个三十岁不到的青年,便是陈忘川?
开天门……云中君……佛陀天下……
周自然恍惚间意识到,他已经开始接触到这个天下最隐晦的秘密。
拨开云雾,方见月明。
对周自然来说,前方的云雾仍然太多,但他已寻得一丝气机。
复杂的思绪埋下心间,周自然开始认真地观察起来,他看着脸色警惕的陈忘川一跃三丈,远离水莲。
他也看着猿猴的无首尸体站了起来。
猿猴右手拿起了地上的六尺剑,左手则提起了自己的脑袋。
没有撕心裂肺的嘶吼,却足以叫人震撼。
周自然的神色,可说与场中的陈忘川一模一样,他们都看着白毛猿猴一手提头,一手执剑,护在水莲之前,满脸骇然。
天上渐起乌云,先是下起细雨,紧而便是惊雷阵阵,白光闪烁。
在声声雷鸣中,周自然的意识忽然有些迷糊,待他回过神来,是天边一道惊雷尤为震耳,直摄人心神。
周自然豁然睁开双眼,同时也坐了起来。
正看着周自然的上官烟儿与之目光正好对上,不由一愣,赶紧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自然却并未留意,只扫了一眼周围环境,也不顾屋内众人,径直跑出了草庐,跑出了小院,跑到狮子峰上的悬崖边,跑到那只藏剑石猴前边。
藏剑石猴本就是坐化而成,其模样神态,与生前几乎一致,可谓惟妙惟肖,因而,周自然基本可以确定,那只被陈忘川斩下头颅仍要护着水莲的猿猴,便是这只石猴的前身。
只是……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
小院的夜凤,走向周自然。
祁斐斐眉宇一紧,忙也跟上,却是多有心事。按夜凤与她所言,那位传说中的剑道之祖陈忘川,一身剑道竟是出自黄山,若真是如此,祁平川当日在石猴前剑意大成,说感悟只是皮毛当也不假。
那路飞鱼当日又几何?
她祁斐斐将来又能从中博得多少机缘?
女子心思,越发期待起来,只是当她的目光注意到周自然的时候,脸色又难免有些不善,再看向身边的姑姑,可不知她要找周自然做什么。
“周自然,你看到了多少?”
听得声音,周自然便看向夜凤,此人乃祁氏暗探之首,知道自己的名字却也寻常,只是她如此问来,周自然却是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祁斐斐在旁见状,顿时气极,骂道:“我姑姑乃黄山传承,谁人敢怠慢,问你什么答什么便是!”
见周自然反瞪她一眼,祁斐斐又要责难,却是夜凤在旁说道:“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我可以帮你,但事后……你得将所看到的东西,都告诉我。“
周自然心中好笑,我明着答应你便是,到时候想说什么不想说什么,还不是我说了算?不过他到底还是有些小聪明,虽说心里如此想,脸上却作迟疑状,半响才点头答应了下来。
夜凤一句话,足让卧龙山多少权贵彻夜难眠?然而这周自然却一再怠慢,如何不让祁斐斐恼怒?只是夜凤在旁,她也不好再计较,只是心里对周自然的观感又差了许多。
夜凤的脸色倒是平静,只是在旁人不经意间,她用力握了握腰间短剑,目中更隐隐有着一丝期许,片刻才朝后边看去,轻声道:“你也来吧。”
祁斐斐与周自然探眼望去,只见草庐前有一人应声而来,是公孙少壁。
上官烟儿脸色复杂,亦想前往,然而在夜凤抬手间,便有一道和风阻拦,司马温文赶紧将上官烟儿拉住,而道:“前辈未指名于你我,岂能造次?”
公孙少壁已是走到夜凤身后,便向着俩人说道:“你们且先回去吧,温文,照顾好烟儿。”
闻言,上官烟儿亦不好再留,只是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周自然,皱眉而去,司马温文赶紧跟上。
夜凤抬起的手微微放下,就见下方峡谷之间飘来几片荷叶,她一脚踏上,当先在荷叶的托举下飘出悬崖,直往山谷之间飞去。
祁斐斐见怪不怪,紧随其后。
公孙少壁虽也是第一次尝试,但他毕竟是名门子弟,又身负金丹修为通晓御气之术,故而对御物飞空的神通却也不乏见识,学着祁斐斐的动作,紧跟着也脚踏悬空荷叶。
公孙少壁在几次调整后稳住身形,正准备飞往山间,突然又跳下荷叶,看向周自然。
“你先?”
周自然脸色一红,自然明白公孙少壁这是担心他不熟练,上不去荷叶尚好,要是在半空中失去平衡掉落下去,那可就糟了,只是他想起早些时候还与公孙少壁打得面红耳赤,又不想在此失了下风,便故作淡然地摆了摆手。
“你先你先,我随后就来。”
公孙少壁点了点头,也不推迟,乘着荷叶边飞往山间。
这可难倒了周自然,一脚踏上悬空荷叶,却始终没办法抓住平衡,几番尝试后,那边以夜凤为首,均已在半空停下,等待着他。
眼见三双目光投来,祁斐斐的鄙夷倒还好,反是公孙少壁……明明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嘲讽,也没有讥笑,却是最让周自然头皮发麻。
一声啼叫响起,周自然这才注意到黄鸟儿,自他跑出草庐以来,便飞出小院,一直盘旋在附近,此刻见周自然窘状,便晃动着脑袋,黝黑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似乎感受到了周自然的急切,黄鸟儿振翅之间,便有烟雾散发,形成黄色的气流,片刻之后,从气流中走出的已是等人高的黄鸾鸟。
见黄鸾鸟主动俯下脑袋,周自然更是满脸笑容,一个翻身便爬上了黄鸾鸟的身体,双手抱着它的脖子。
待周自然坐稳身子后,黄鸾鸟一声啼叫,振翅之间有气流散出,俯冲之下便已飞落悬崖,直往夜凤方向而去。
夜凤并无多少惊讶之色,见周自然乘黄鸾追来,便再度催动荷叶,飞往山谷深处。
公孙少壁则是脸色复杂,旁人只见他与周自然剑气之争,却不知二人的神识更是有过激烈交锋,并且在他蕴含天下千百种剑法的招式里,周自然竟然凭着一手乾坤剑与之平分秋色。
像周自然这样的人,是公孙少壁理解不了的,如果说这个少年郎只是一个平凡地方出来的平凡人,那他多半要崩溃,可如今见周自然身骑灵兽,心中这才释然许多。
也许周自然是天下某个世家大族的弟子,来卧龙山纯粹是游历,而祁先生收他为徒,也门当户对。
也许周自然是某座仙府门第的天才修士,来卧龙山纯粹是修行,而祁先生收他为徒,也理所应当。
尽管周自然皮肤偏黑,不像是向来娇生惯养的世族子弟,更不可能是向来注重淬体驻颜的仙府门人,可无论如何,公孙少壁都不愿相信周自然只是一个平凡地方出来的……平凡少年。
祁斐斐却是张大了嘴巴。
她是夜凤的弟子,是下一任黄山传承者,所以她与黄山灵物亦多是熟络,像周自然这样拥有一只灵鸟飞骑,可说是打小以来的梦想,奈何至今未曾实现,姑姑所言,是她修为未到,难与灵鸟产生感应与共鸣。
可……这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公孙少壁,你跟他打过,这家伙什么修为?”
“这……”
“这什么这,是什么修为直说不就行了。”
“应该是金丹初期。”
“姑姑,他才金丹初期!我修为可比他高!喂,你是怎么做到的?”
“喂什么,我叫周自然,道典《周易》的周,道法自然的自然。”
“我管你叫什么,你是怎么让灵鸟接纳你的!”
正如那一夜,周自然初见李誉,便摆出了一副看傻子一般的神情,而此时神情再现,却是向着祁斐斐。
祁斐斐气急败坏,奈何眼下悬空,荷叶尽在夜凤的控制之中,反看周自然,已是乘着黄鸾儿,飞往前与夜凤并行,顿显满脸怒容。
“前辈,我们去哪儿?”
“就到了。“
三片荷叶持续往下,而四周场景,则是四面崇山环绕,周自然看在眼里,一丝了然入心间。
他驾驭黄鸾鸟,赶在夜凤之前,一个俯冲便已落到一棵巨树旁,周自然翻身落地,黄鸾儿也就随烟雾散开,再化为小鸟儿,骑在周自然的发束之上。
甫一落地,周自然便绕着巨树走了一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然而眼下巨树四周藤蔓杂许,水草横生,却是不好细察。
夜凤落地后,便朝前走了几步,指着某处藤蔓说道:“在这里。”
祁斐斐与公孙少壁闻声而来,看向夜凤所指,却都是不明所以,倒是周自然眼睛一亮,冲口而出道:“就是它,白猿生死相护的水莲!”
一株莲儿自水间。
水莲生长于浅滩之中,巨树也生长于浅滩之中,浅滩概有十丈宽广,在十丈浅滩之外,四面环山。
这里,就是陈忘川斩首白毛灵猿的地方。
周自然回首看向夜凤,看向这个脸色永远平静的女人,问道:“你说你可以帮我看到更多,怎么帮?”
夜凤轻舒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那株水莲似有感应,在微风中轻轻摇摆,一粒莲子坠落水中,发出一声细微声响,细到祁斐斐与公孙少壁压根没有听到。
然而这道声音却在周自然的脑海中回荡开来。
公孙少壁反应极快,眼见周自然身子不稳,一个大步向前,已将其搀住,继而疑惑地看向了夜凤。
夜凤闭上的眼睛并没有睁开,只是将手搭在短剑上,平静地说道:“等吧,在这等上一等。”
对她来说,已经等得够漫长了。
黄山传承的根源,狮子猿坐化的前因后果,陈忘川斩首狮子猿的真相,祖上所传的黄山之哀是为何意,作为黄山传承的她,最为渴望知道这一切,只是一直难有机会。
尽管她难以置信,但似乎真如祁平川所说——周自然,就是这些谜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