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不——”那一声巨响，男人那歇斯底里的叫喊。
这一刻，仿佛世界都停止了。
那射过来的子弹，那扑过来的人影，那喷洒而出的鲜血……
男人高大的身影冲上前，抱住了那要倒下的身躯，这一刻，顾荣是失控的，他的大脑是空白的，转而，是惊慌的。
伸出拿着枪的手，狠狠地冲着前方扣动着扳机，子弹弹出往那人的胸膛去，发出“砰砰砰——”的声响，那人应声倒下。
“秦城！”抱住的人儿瘫软在他怀里，本以为解决掉了全部，谁曾想…这一枪若是打在他的身上，不至于那么严重的，可是这个傻子，居然……居然就扑了过来……正中了他的胸口…
“顾荣啊……”他……听到这个男人喊他的名字了……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了。
“我在！我在！不要睡！你不要睡！你他妈的给老子清醒着！”顾荣的话语歇斯底里的乱吼，伸手捂住那往外喷血的心口。
“你……喊我的名字了？……好不容易啊…从小到大……都是……死东西呢……”越说，越觉得喘不过气。他想，他可能要离开了。
他，终于要离开了。此刻并没有伤感，相反，竟是那种解脱的感觉，解脱了那东躲西藏的日子……解脱了这个男人。
“别说话！你不准说话，老子带你离开，老子带你离开……”说着，便要抱起他。
“别……别动……你逃吧……再不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秦城推了推他的胸膛，这次……你要没我了，秦城扯了扯嘴角想，艰难的冲着他说道。
“逃？要逃也要一起逃，丢下你老子做不到……”顾荣说着，便要抱起他的身子。
“别……别……我没有时间了，如果……如果你……你没事……就按照我们说好的……这票做完……洗手吧……好吗？…改邪……改邪归正吧……”这……可能是他唯一的遗愿了。
“洗手？改邪归正？一开始就是邪的，你叫老子怎么改……改！老子改！你别睡……求你……别睡……”顾荣强忍着哽咽，抱着他痛心的说着。
“你听我说完…”他有好多好多话，此刻若是不说，他这辈子不会再有机会了。
“你说……你说。我听着……”顾荣抱紧他，此刻……他是真的害怕了，他毁了这个男人，一生。
“若有下辈子，不要再让我遇见你……好吗？”他把所有想说的话，都浓缩成了这么一句话。他只希望来生……不要再遇见这个男人，这样子的人生，经历过一次就够了。
“下辈子？哪有什么下辈子？你秦城注定生生世世，都摆脱不了老子！你若是敢有个好歹，老子便活埋了你弟弟……人呢……那群废物，那群废物……”满地横尸，左右都没有一个活人，顾荣抓了抓脑袋，救他……来人啊……救他啊……
“你……你真好看。”秦城没有理会他的威胁，他说出了压在心里一辈子的话。男人虽然四十好几，可那张历尽风雨成熟的俊颜，真是令人神魂颠倒呢…
伸手，抚上那人脸上的刀疤，那是唯一的美中不足。
“好看吗？以后想不想看？想不想看一辈子？你别睡，老子让你看一辈子！想让老子怎么改？老子都改！老子都改！”顾荣怕了，他真的怕了，怕这世上唯一一个在乎他的人真的离开。
“晚了……我……”爱你。死在你怀里，是我的荣幸。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出那三个字，便永远的离开了。
“秦城？秦城？秦城？”怀里的人儿手从空中落下，没了动静。顾荣的心，漏了半拍。
“老大，都解决了！老二来接咱们了，咱们赶紧走吧！”一男子从远处走来，蹲下身子急切的说道。
“你走吧。”泪，无声的从眼眶里流出，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怀里的人。
“老大，走吧！海陆空三军都来了，再不走再不走就得葬身这吉安岛了！”男子很是焦急的说道。
“滚。”顾荣抬头，恶狠狠的冲那人说道。
“老……老大……”男子无奈，自知改变不了男人的，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若再不走，条子就会围过来了！
“走吧，都走吧。”顾荣看了眼横尸遍野的周围，伸手，痴迷的摸着秦城那张好看的脸。
“那……保重！”说罢，便起身，逃也似的的离开了。
顾荣拔掉秦城沾着血迹的眼镜，看着他的俊脸，体温一点点变凉。
顾荣冷笑，他这辈子活得真的是很混账呢。
从小便是个混世魔王，十里八乡的大人物，大人小孩见了都得躲，初中便辍学不学无术，杀人，贩毒，一步一步的走上了不归路，可是此刻呢？
在枪林弹雨里半辈子，他什么也没得到，相反……此刻，他失去的，远远比他得到的更多。
秦城，秦城。
这个无辜的人，顾荣自己从小便不爱读书，出来做D贩子为了和外国人打交道，硬是把这个人强抓了过来。
每每受伤，这个人都会在一旁悉心照顾着，他身边围绕着各种莺莺燕燕，可是不知何时开始却喜欢上了在这人，甚至是醉生梦死，他自己也不知道那种情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呵呵…”想着，顾荣笑了，原来自己早已把这人视为生命的一部分了啊！
这次，怕是没那么容易逃出生天了啊。
“咻咻咻——”这是四周都响起了警笛声，天上直升飞机四五架的往这边来，船只警车从四面八方驶来。
顾荣抱紧了怀里的人，想来，他是逃不了的了。
看了看手里的枪…是时候，自我了结了吧。
“呵呵…等等我，我马上就来。”他这辈子…也都活够了，没了秦城，纵使权势滔天又如何？
这人的愿望是来生不愿再遇见他，那么他的愿望是，来生一定要遇见这个人。
若真有来生，他不求自己真能改邪归正，是个好人，但他一定要给足这人宠溺，给足这人安稳的生活，给足…这人想要的一切。
求老天爷…来世，一定要让我们相遇，我定倾尽所有，视他如命。
“砰——”原来，子弹穿过脑门的那一刻，是不疼的。
朦胧间，只见一群身穿制服，手持武器的人往他奔过来，而他已经没有思考的余地了，身子往前倾，失去了意识。
阳光撒进窗里，照射在木板床少年的身上。
房内，陈设老旧，两个水泥条垒起的床脚，上面驾着一块大木板便成了床，床边放着木柜，木柜也都是老旧破烂的，对面墙壁上是几个女模的墙纸，已经泛着黄，墙壁下是一小小的书桌。
“嗯…”顾荣被一阵争吵声吵得皱了皱眉，已经很多年都没人敢来吵他了。想睁开眼又被阳光刺痛了双眼，从身下伸出手挡了挡眼睛。
“嘶——”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顾荣猛的腾坐而起身，身上突然一阵刺痛，他根本没时间思考那疼痛，瞪大双眼看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这里…
这里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环境了，这是他记忆里…他的房间。
破旧木衣柜，这张一动就发出“吱呀吱呀”叫声的木板床，在一转头，目光对准窗口，刺眼的光让他猛的闭回双眼，别开头。
“我不准！你若是把他送走，我跟你拼命！”
“你不准？你不准有用吗？真是慈母多败儿，从小他做的那些混账事也就过去了，才几岁？十四五岁的孩子！居然去看寡妇洗澡？还…还明目张胆！这还能容吗！这混球老子我养不起！老子我养不起！”男人愤怒的吼叫声，顺带还能听到他大力放下碗筷的声音。
“我不管！他再混账，也是你顾峰虎唯一的儿子！你顾家唯一的血脉！你都已经把他扔进大山上七天了！这惩罚也够了！你若是真敢把他送进城里去给人家奴役，我看你顾峰虎怎么向你顾家列祖列宗交代…”女人见他激动，比她更激动的冲着男人大吼。
若说他还活着是一件很震惊的事情的话，他的母亲…也还活着…而他家那个死老头…也还活着，这…
他瞪大了一双眼，楞楞的坐在床上。墙上的日历显示是xx年，4月13日…
xx年…他死的时候，都快五十岁，他…他这是…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低头，看着这纤弱稚嫩的身体，他父亲说…十四五岁？偷看寡妇洗澡？
他居然回到了…十五岁那年？他辍学的前几天？
他记得那时…好像…他因为偷看了…秦城母亲洗澡，三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这事，顾峰虎气得七窍生烟，就把他丢到了大山七天，拉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足足养了七天，病稍微好一点的时候，因为太气愤，就绑了秦城痛揍了一顿，之后便被送进了城里…
想到这里，顾荣感觉整个人脑袋一抽一抽，脑袋疼，他就这么坐在床上。
不知坐了多久，他才终于履清楚自己此刻的情况。
他…重生了。
就像那些狗血的电视剧一样…他重新回到了…十五岁这年。
别人重生都是重生在最好的环境里，他怎么就重生在刚刚看了岳母身子的这种情节里了？一想到这里，脑子便又开始一抽一抽的了。
“操！”低声爆了一声粗口，身子往后仰倒在了床上。两眼看着瓦顶，思绪却千翻而过。
真的…重生了。
老天，竟然给了他…再来一次的机会？
他是不是，该庆幸？他的人生…居然重来了。
不知发了多久的楞，看着自己贴了膏药的手脚，顾荣笑了。
他…重生了。
他此刻应该想想，怎么面对秦城，不，他此刻应该想想，怎么不被送到城里去。
他的人生，是从被送进城里的那一刻，走上的不归路。
“秦城，秦城，秦城。”嘴里不由得喊着那人的名字。
从小，便喜欢叫他死东西死东西，从来不知道，这人名字挺好听的。
既然老天再给他一次人生，他想他最想做的，就是履行自己的诺言。
视他如命。
“呓——”“荣仔，醒了？”范小芳推门而进，红着双眼看着他，声音沙哑的问道。
“…娘…娘…”这声娘，足足有四十年不曾喊，四十年…四十年啊…想到这里，顾荣竟是红了双眼。
或许母亲怎么都不会想到吧，眼前的这个儿子…已经比她还大了。他娘…真是大美人。
顾荣看着她走过来，鼻头竟是万千酸楚。
“哼！还知道我是你娘！你个死孩子！没一样学好也就罢了，你…你居然去看秦寡妇洗澡！你才几岁？你知不知道羞？啊？你是气不死我是吧你…嘤…”越说越是激动，范小芳竟是不争气的哭出来声。
“……”顾荣笑了，真的是他的母亲，真的是他的母亲啊！他顾荣的娘亲…一把伸手把她抱紧在了怀里。
“你干什么！你个死孩子…”突然被抱住，范小芳吓了一跳。
“娘。”顾荣抱紧他，轻轻的喊。
“干什么！放开！”范小芳挣扎了一下，说道。
“娘。”妈妈的味道，淡淡的，干净的。
“我叫你放开你听到没有！是不是想吃柳条鞭…”范小芳见他还不放开自己，冷声道。
“娘。”四十年…四十年竟然还能再喊一句妈，顾荣既想哭又想笑，死死的抱住母亲，这辈子，再也不能混账了。
明明自己已经是个快五十岁的老头了，看到自己的母亲，竟仍旧像个孩子一样…没出息得想要哭，想要告诉母亲，到底多想她。
“…好了好了，这次事就这么过去了，你啊你，总是啊太让人操心了！你爸说决定把你送进城里去…”范小芳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适可而止。
“娘，我不能去城里。”去了，便回不来了。放开母亲，认真的说道。
“…娘也知道，十四五岁的年纪，还是要读书的…可…可你这么不让人省心，你…”范小芳越说越无奈，要不是这是独苗，又怎么会那么宠他？
“…娘，我以后少惹事，我保证，只要你劝服老头，我保证今后都少惹事。”顾荣咬了咬牙，做发誓状。
“你保证有个鬼用，你自个瞅瞅你做得那些混账事，那是十天十夜都说不完的…”
“娘，你帮我。”顾荣抓住母亲的手，说道。
“你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十四岁，说你大你也不大，说你小，你又一点都不小了！干的那些事啊。说出来都觉得对不起十里八乡…”
“娘，你一定要帮我。”顾荣有些激动的抓住范小芳的手，他顾荣这一辈子，要堂堂正正的做人。
那条老路，不能看，不能走。
等出来，见到顾峰虎气呼呼的坐在矮凳子上时，顾荣是真真的红了眼眶。
“混球！你说你到底像谁？你让我今后这脸面子往那搁？你…（扑通——）”顾峰虎话还没说完，就见顾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整个人一愣。这又是哪一出？
“爹，我错了。”顾荣跪在地上，双眼看着那潮湿的水泥地板，开口说道。
“…错？你小子会知错？你小子还知道个错字怎么写？嗯？你跟老子我开玩笑呢吧？你以为这样子老子就不会把你送走？你想都别想了！你必须得…”
“爹，我改。”顾荣抬头，看着顾峰虎说道。
“你…你你…你改？你要是能改，老子我顾字倒着写！”顾峰虎指着顾荣的脑袋大吼，他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生出个这么个东西？
“你不识字。”顾荣嘴角轻勾，这一刻，好幸福。
“你…你…你混小子！看老子不打你…”说着，伸手就往顾荣的肩膀打去。
“嘶——”顾荣皱眉，疼…会疼…他…他的人生…真的要重来了。
他被父亲抓着，任由他挥手拍着自己的屁股。
“怎么？今天不躲？你不是挺厉害吗？两手两脚不是会套水鞋吗？老子今天不打得你屁股开花，老子跟你姓…”顾峰虎一手抓着顾荣的手臂，一手狠狠的那着木板打他的屁股。
“…爹，您也姓顾…”疼…好疼。他的母亲，还有三秒到达现场…
“你个臭小子…”
“顾峰虎！你…你放开！我叫你放开他！你要是再不放开他，我带他回娘家！”范小芳扔下手里的扫帚，跑进了屋子，冲着顾峰虎大吼。
“…都是你！都是你宠的！造孽啊！这真是造孽！”顾峰虎放开顾荣，瞪了他一眼扔掉手里的木板往小凳子上一坐，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娘…”顾荣抬头，冲着范小芳笑了笑。
“笑笑笑？你还笑得出来？是你爹打得轻了？”范小芳低声吼。
“呵呵…”一点也不轻，很疼，但是对于他来说，这一点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打傻了吧你！过来吃饭！”范小芳坐到了椅子上，转头冲着顾荣的方向喊。
“还用吃？不是看女人洗澡看饱了吗？”低头吃饭的顾峰虎抬头，冷冷的说。
“你闭嘴！”范小芳把那芥菜夹到他碗里，冲着他吼了句。
“…”而顾峰虎便瞪了顾荣一眼，低头，乖乖的吃着眼前的饭菜。
顾荣就站在一旁，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撑着桌面，看着他们的方向，他们…是真的。
会疼…这不是梦境。
多害怕这是在做梦，梦一醒，他们就会离开。
如果这是梦，请永远永远都不要醒。他会竭尽一切，给他们想要的一切。
顾荣又养了三天，终于是把身子养灵活了，按照上一世，自己是一醒来就去绑了秦城，痛揍了一顿还把他丢进了河里往他脑袋上撒了尿…
那画面竟然历历在目？
他突然就有点讨厌自己这脑袋瓜子记性太好了，一想到这里，顿时感觉自己上辈子真的是无恶不作了…
而自己曾那么对待过那人，那人居然还跟了他一世，为他做了那么多…自己真是混账透了！
“荣哥？荣哥在家吗？”门口，一个小脑袋瓜子冲着顾荣家里探头探脑的喊着。
“…”顾荣一愣，盯着那人瞅了好久，这是…这是他发…发小顾郴，真的是。
“荣哥？你好点了没有？”顾郴一见屋子里就只有顾荣一个，赶忙跑了进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顾荣。
“…嗯…好多了…”顾荣瞅着那小不点，嘴角勾起笑，没想到…人生…可以那么神奇的再来，居然还能再见到那些…后半辈子都见不到的人…
“…好了？那咱们去把那个顾严给绑了吧！那臭小子喊得最大声，搞得三个村子的人都知道！”顾郴黝黑又纤瘦的脸上气鼓鼓，全是孩童的稚气。
“…好。”这个顾严，还真得见见。
上辈子顾严做了警察，就因为绑了他把他脱光了绑在了树上，那家伙记了他一辈子的仇，做了警察后便像疯狗一样的咬着他不放。
顾荣出了家门口，看着自家院子里传来阵阵的鸡屎味，瞬间感觉鼻腔被刺激了…
妈个鸡…一个院子，左边养了猪，右边还养了鸡鸭，门口还栓着一条大黑狗…
他能说他在这之前…住高档别墅，开洋车出入吗？
“你们家母猪要生了吧？要不要我叫我爹过来接生？”顾郴看着那猪圈，冲着顾荣问。
“…接…不用了，我爹他自己会解决，走吧，去堵顾严。”他哪里知道猪要不要生？说着，率先往门外走。
两人在村口堵了好久，终于堵到拖着一大堆草的顾严。
“顾严。”顾郴率先喊那穿着一件破烂衣服的男孩子。
“…”顾荣走过去，一抬腿踢掉了那满筐的树叶还有草，抬头冲着顾严轻轻一笑。
“…你…你个…混蛋…你…”顾严蹬时气结，指着顾荣想吼却不敢。
“…哼？谁叫你揭穿我荣哥的？还喊得那么大声？搞得我家荣哥被扔到了北山上七天…你这次真的…”
“算了，这次就算了，顾严，老子告诉你，今后见到老子，最好绕着路走，不然…听说你那傻子老娘经常四处逛的？我可保不齐哪天就心血来潮…”顾荣挑眉，可能是威胁人威胁惯了，往往喜欢戳人最痛的地方威胁，这可却比武力更有用。
“顾荣，你要是敢做混账事，我…我就…我就到镇里去找镇长…举报你，让你爹做不了村长！让你不能作威作福…”顾严一听到自己的母亲，瞬间来了气焰，什么都能说，他的母亲绝对不能说！
“呦吼？”顾荣冷下脸，朝着顾严走前了两步。
“你…你干…干什么？你以为…以为…我会怕…”被顾荣吓的往后退了好几步，说话也没了刚才利索。
“你觉得你斗得过我？今后看到我，最好绕着走，否则我就让你在那田里变成球来回滚！”指了指那一片刚割过的田，顾荣冷哼了一声。
“哥，就这么放他走？”顾郴走了过来，这要是按照顾荣平时的性格，可不得绑了这人系村口大榕树上去？
“…走吧。到隔壁村溜溜…”顾荣只是觉得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欺负一个十几岁的人，绝对胜之不武。
“隔壁…秦家村还是范家村？”顾郴赶忙跟在顾荣身后，在他身后问道。
“…秦家村吧。”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秦城了，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个年纪的秦城…长什么样子。
可是无论脑子里怎么搜索，都搜索不出十四五岁的秦城…的样子…好像…都是唯唯诺诺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这个时候的秦城…太过不起眼吧。
两人走了好久，顾荣扫了一眼这矮房烂房泥溶路的，一阵皱眉，谁能想到这里几十年后，变成了寸土寸金的大城市？
“呦呦呦！这是谁啊！”顾郴看着从远处走来，一身破烂衣服的男孩，发出大喊。
“…”顾荣看了那人一眼，这人是谁？
一条很长很大却又很烂的长袖衫，人那么消瘦，却穿着一件那么大的衣服，显得更加消瘦了。
那衣服缝缝补补了好多地方，一条裤子居然一长一短，一看就知道是在哪个垃圾桶里捡来的，还有一双一大一小的拖鞋，与其说是一大一小，不如说是两只不一样的鞋子吧，那男孩脸上全是泥巴，不长的头发都打上了结…
“…”那男孩一见顾荣，瞬间往后退了几步，低着头哆嗦，转身想逃…
“秦寡妇家的！老子叫你呢！”顾郴又开口喊了一句，居然敢无视他还想逃？
“…”顾荣一愣…这…这…这…这是…秦城？瞪大双眼，从头又狠狠的打量了一番眼前像个乞丐一样的男孩子…
“…过来！我数一二三，要是不过来，被我抓到你就等着吃牛粪！”顾郴冲着那躲到墙上的人威胁道。
“…不…不要…”那长长的衣袖被秦城撺在手里，他此刻害怕极了…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啪—（啊——哥…你打我脑袋干嘛！）—”顾荣狠狠一巴掌就往顾郴脑袋上去，刚刚这家伙威胁他媳妇什么？吃牛粪？顾荣眉头轻佻，这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顾郴捂住脑袋，看着顾荣。
“…别说话。”顾荣示意他别说话，说完，便一步一步的往秦城走去。
“…不…不要…你不要过来…”秦城脑袋里闪过顾荣对他拳打脚踢的画面，腿上一软，整个人都蹲到了地上，抱着脑袋哆嗦了起来…
“…”顾荣蹲下身子，看着那个抖得很厉害的人儿，天…他当初到底做了什么？媳妇好像很怕他的样子啊…
“…求求你…不要打我…求求你…”秦城略带哭腔的喊着，双手合十做着哀求的模样。
“…抬起头来。”顾荣抓住他那一双带着泥的手，带着温柔的喊。
“…不要…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啊——”一抬起来一定会被甩巴掌的…不可以…不可以…挥舞着两手，却突然被抓住了。
“…”顾荣一把把他拽起身，抓着他的双手，谁知秦城的腿离了地面，死死的挡着自己的脸…
“…”那么轻…那么轻…居然…一手就拽起来了…顾荣眼里顿时一阵心疼。
“求求你…不要…”喊着，那眼泪都掉下来了…秦城无力的哭喊着…
“…”顾荣就那么拎小鸡似的拎着他，随即慢慢的放到了地面上。
“…哥，要不要绑了他？”这是，顾郴走了过来，冲着顾荣问道。
“你是地痞流氓吗？动不动就绑？”顾荣转头。冲着顾郴怒吼。
“…不是你说…”不是你说绑的吗？顾郴懵住…这会干嘛吼他啊！
“…”顾荣就这么蹲下身，死死的盯着秦城瞧了好久。
如果不说…他一定不知道这个脏兮兮的人…就是他顾荣的媳妇…他以为自己一定会一眼认出他的呢，真是…太高看自己了。
“…哥，要不把他扔进田里？”顾郴也蹲下了身，笑嘻嘻冲着顾荣问道。
“…等下我让你进田里滚你信吗？”顾荣皱了皱眉，转头冷声问道。
“…”顾郴赶忙噤声，开玩笑，顾荣是谁啊，等下他可能真的会进田里滚…
“抬起头来。”顾荣伸手，轻轻的去抓住他的头发，不抬起会疼，秦城只能慢慢的抬起头，顾荣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秦城止不住的颤抖，眼里眼泪在打转，可眼神里却带着不知名的倔强，心里却是扑通扑通的狂跳，他不要挨打，不要…
顾荣伸手，去抹他脸上的脏泥巴，怎么会那么脏呢…
“…哥…”顾郴明显不敢相信，顾荣居然用手帮这小乞丐擦脸？这…前几个星期，还不是这样的。
“…走吧。”等擦得差不多了，顾荣放开秦城，站起身，冲着顾郴喊了句，自己率先往回走。
“好嘞…”顾郴一脸懵，瞪了一眼秦城之后，便赶忙跟着顾荣走。
“你去看看谁家修房子，给我用麻袋装一袋子细沙子。”顾荣左右运动了一下胳膊，想他上辈子四十多岁还一身腱子肉，现在居然细胳膊细腿？这样要怎么保护要保护的人？
上辈子学了各种拳，这辈子得重头练了。
“…哥，要来干嘛？”顾郴一愣，沙子能干嘛？反正他顾荣要些什么东西，准没干好事。
“叫你去你就去！要一麻袋。”说着，便踩着那双穿底的拖鞋往回走，沙子膈脚，顾荣低头，看了眼那双鞋子，以前是穷到没鞋子穿的地步？摇了摇头往前走。
他想，他必须现在开始…好好的练练功夫了，当年因为没基础，可是受了不少苦呢。
跨着步，按照来时的路，往回走。
回到家便见母亲在灶台上升火煮饭了，顾荣看了一眼，便走进了屋里。
“…妈？这粥怎么那么稀？”顾荣看着碗里的粥，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要告诉他晚饭就只是稀粥加咸菜…
“前两天你不是病了吗？就把家里的几斗米都给你煮了饭，现在好了，不得喝回粥啊？给你煮了那几次饭，搞得我跟你爸两个人吃三天的粥水…”范小芳说着，拿起斧头劈开了太大块的柴火，扔进灶头上。
“这哪是粥？分明就是水啊！”顾荣一把把碗里的东西撂到了桌子上，想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你这死孩子！还说改？你这少爷脾气又上来了是不是？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你是不是想挨打？”范小芳这一听，脾气一把就蹭了上来，扔下手里的柴火，冲着他怒吼。
“…”顾荣伸手，摸了摸额头，当年…穷成这样吗？他都这么穷了…那秦城岂不是…
一想到这里，顾荣端起那碗粥就往外跑。
“喂…荣仔…你干什么去…吃个饭也要跟迎爷似的四处晃？”范小芳吓了一跳，冲着顾荣的背影大喊。
顾荣走了很久，终于按照自己仅有的记忆，走到了秦城家围墙外，两腿踮起，往里瞅。
“你个小混账！叫你去山上弄点柴火回来，什么也没弄到就回来了？拿出去的篮筐子也没给我拿回来？哈？你个废物，你说我养你干什么？还想着去学校里读书？就你大字不识几个的还想着我会花钱给你读书？你想都别想了你…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把你扔进大山里让你自生自灭…”围墙里，女人说着尖酸刻薄的话语，手脚也都没有停歇的扯着那弱小的身影。
“…”顾荣看着那一幕，咬紧了牙关，手里拿着碗的力度重了几分。
难怪…难怪秦城即使是一脸痛苦…都不会表现出来…原来…从小便受了这些种种…顾荣手抓握紧，咬着牙。
“…今晚罚你不准吃饭！”女人说完，便抬腿往屋里走了。
“…”秦城跪在地上，两腿不住的发抖，今天上山，刚好碰到了一群看他不顺眼的人，把他推到了泥坑里…秦城双手握拳，咬着唇无声的哭泣了起来。
他很饿…好饿啊…早上就喝了那么一点的粥，他都感觉自己在站着就会倒下去了。
顾荣感觉那秦寡妇估摸着已经进去休息了，一把推开那破旧的大门，走了进去。
“…你…”那门被推开，秦城吓了一跳，跌坐到了地上，瞪大双眼看着来人…
“…”顾荣一步一步的冲他走了过去。
“…”秦城嘴微张，眼里尽是恐惧的往后退。
“喝吧。”顾荣蹲下身，把手里的碗递到他面前。
“…”粥…是粥…秦城死死的盯着顾荣手里的东西，咽了咽口水。
“喝吧。”顾荣又往前了一点，示意他接住，看他如此，就好像被人狠狠的揪住了心头一般，疼得他难以言喻。
“…”秦城一把抢过手，此刻的他，哪里还管是什么人给他的，他只知道那是碗粥…那是碗可以让他肚子不饿的粥…抢过之后，便用手狠狠的往自己嘴里送。即使…那有毒药放在粥里了，他也要吃。
“…”突然鼻子竟不禁一阵酸涌上了心头，这辈子…该怎样来守护这个人…守护他…不受任何伤害？
“…”不过一下子，那碗像水一样的粥，就见底了，秦城意犹未尽的伸出舌头，舔了舔碗底。
“好喝吗？”顾荣伸手，要去抚摸他的额头。那么瘦…以前无论怎么养，抱在怀里，也依旧是一点肉都没有…是不是应该从现在开始…把他养成个胖子呢？不能成为胖子，至少也应该是抱着有肉的那种才行啊。
“…”秦城下意识的往后躲，把手里的碗塞进了顾荣的手里，瞪着双眼看着他。
此刻的秦城，就像受了惊的兔子，时刻防备着，准备着逃跑。
顾荣拿稳手里的碗，站起身，往外走。
你秦城的这辈子，让他顾荣加倍爱吧。说来生不愿相见的，他就当是笑话吧。
他秦城，怎么可能逃脱他顾荣？
这辈子…他一定要把自己所有的宠爱，让他秦城，前世今生…生生世世…都离不开他顾荣。
秦城瞪着一双大眼，刚刚…刚刚…那是顾荣！那个人居然拿粥给他喝？心里咯噔一声…
这个人该不会又想做什么事吧？
第二天，顾荣就背着一个很破旧的书包，穿着母亲给他准备的校服，就跟着顾郴去了学校。
一到那所谓的学校，着实把顾荣“惊艳”了一把，这破烂不堪的…的楼房，就是…他小时候读的小…小学？
没错，不用怀疑他十五岁还读小学，因为不是人人都能读书的。
而且…居然只有几个人而已…全班加起来不知道有没有15个人…放眼望去，里面竟都是家里有十亩地以上的“地主”家的儿女。
“前几天你没来，这几天可得把功课追上了哈！”地中海式的老师走到顾荣面前，笑嘻嘻的说道。
“…”顾荣抬头，冷冷的瞪了那人一眼，没有说话的把脑袋爬在了那个摇摇晃晃的桌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顾荣是被一阵噪杂的声音给吵醒的，抬头往外看去。
“…你个小乞丐又到这里来了？”顾洪（地中海）一手拿着戒尺，站在门口在，一手还抓着一个瘦小的人儿，那戒尺就这么往那人身上去了…
“住手！”顾荣不看还好，一瞅，妈个鸡，那不是他媳妇吗！这哪里还坐得住？站起身就冲了出去，一把抓住顾洪手里的戒尺，瞪着英眸怒视着顾洪。
“…怎…怎么？这小乞丐又到这里来听偷课，轰都不走，上次被我教训完这次又来…”
“滚回去上你的课！”顾荣冷冽的双眸瞪过去，伸手把顾洪狠狠往教室里推，拽过秦城就往外走。
“…顾荣，还没下课呢！”顾洪倒退了几步，依旧没能从刚才顾荣看他的眼神里回过神。
身后顾洪冲着顾荣喊，顾荣头也不回的拉着秦城往外走。
“…你…你别打我…”两人停住脚已经到了后巷，秦城双手抱住脑袋，害怕的冲着顾荣喊。
“不打你，把手拿开！”顾荣抓住秦城的双手，掰开。打打打？到底是被人欺负到了什么程度才会惧怕成这样？
“…”秦城整个人都想要躲，可却无处可躲。身子往下，蹲在角落里，在他看来，顾荣就是最危险的那个。
“…想上学？”顾荣看着他，开口问。
“…”秦城一愣，抬起头看着顾荣。
“就是想喽？”顾荣单手插腰，又单手摸了摸脑袋，秦城想上学，他早就知道了。
“…”秦城冲着他，点了点头。
“那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想办法让你读书，你说好不好？”顾荣略带诱惑的冲着秦城问道。
“…”秦城看着他，没有说话。
“以后都跟在我身后，我就让你上学，怎么样？”顾荣挑起他的下巴，和他四目相对。
“…不行…你做坏事…我…我不可以…不可以跟你一起…”一下子就想到顾荣四处欺负人的画面，秦城挣脱开他，想要逃跑…
“…站住！”顾荣一把抓住他的后颈，把他转过来面向自己。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秦城略带哭腔的冲着他问道。为什么…为什么都来欺负他？他…他都躲得那么远，那么努力了…
“…如果你不答应，我以后就天天欺负，只欺负你，不仅欺负你，我还要欺负你妈…”
“你敢！”一听到他说欺负自己的母亲，秦城就像惹急了的兔子一样，瞪着一双好看的眼睛怒视顾荣。
“…你以为我不敢？答应不答应？如果不答应，我现在就去拆了你家的大门，反正你家大门都被男人踩得差不多烂了，拿来当柴火烧…”
“不要…求求你不要…不可以…答应…我答应你…”秦城一把跪在了地上，为什么…为什么都欺负他们家？就因为他没有爸爸吗？
“…那我告诉你，是这一辈子，都要跟在我身边，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听清楚了吗？”顾荣蹲下身子，用食指挑起他的下巴。虽然这样子威胁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很不好，不过很实用不是吗…
“…听…听清楚了…”这人在说什么？什么又叫一辈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只需要顺着那人的意思走，他就不用被欺负。
“那我刚才说了什么？你再说一遍。”顾荣笑了，开口问道。
“…一辈子…一辈子…跟在你身边…”秦城想了一会，理解了一番那些句话，便开口说道。
“嗯…没错，一辈子，都要跟在我身边，而且…我对你做什么，你都要无条件接受，懂吗？”顾荣抬高他的头，看着他懵懵的双眼。
“…嗯…”秦城不知道顾荣的是什么意思，被挑高的头点了点。
“很好。”顾荣嘴角轻笑。
顾荣回到家，便见一天都没见着的顾峰虎坐在矮凳子上，手里拿着碗在那里喝粥。
“…爹…”要钱虽然感觉有点没脸，自己现在的心理年龄来说，自己都比这顾老头老好多了…而且自己经历的风雨，那是别人所无法想象的，突然变回十四五，有点不适应…
“…什么事？”顾峰虎一见他，蹬时冷住了脸，这臭小子喊爸，就知有妖！
“给我一百块钱…”这真是很没脸的事了，居然跟他爹要一百块钱，想他什么时候缺过一百块钱？
“噗——”“你说…你说什么？”顾峰虎那刚喝进嘴里的粥就这么全数喷了出来，瞪大眼看着顾荣，好像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我说…给我一百块钱…”这个，过分吗？
“…一百块钱？你个混球你疯了吧你？家里连1块都没有，锅都揭不开了…你还跟我要钱？”顾峰虎瞪大双眼，冲着顾荣就是一通骂。
“…”顾荣一愣…这会，还是家徒四壁的时候啊。花钱都是几毛几毛的…突然想起来，当年父亲为了攒他读书的钱，
从年头开始往城里走，偷摘别人的果子进城买，养了鸡养了猪是一点自己家都没吃，
攒了大半年才把他的学费攒够的…
顾荣看了一眼顾峰虎，随即起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他这辈子，不想再做父母的负担，钱…再重新来一次，也依旧逃脱不了钱这个枷锁。
这年代，赚钱好像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让他来想想，应该怎么弄到钱吧。
顾荣想，现在最重要的可能就是练一身好功夫了，想他四十岁时还能撂倒十来个个壮汉呢，以后再说吧，反正这辈子…绝不能走回老路。
让顾郴准备那些东西，其实就是用来自己做个沙包的，细沙子打着没有粗沙那么疼，他可必须用两年练好一身腱子肉。
那天早早醒来，发现母亲已经提着两大箩筐子要出门了。
“娘，那么早？”这也不过是凌晨两点钟，这就出门干农活了？顾荣有点怔愣的冲着母亲喊。
“娘去山上捡树叶，你爹昨儿个半夜就去田里抓水了，你怎么也那么早？”范小芳见到顾荣也是一愣，这家伙可是怎么催都催不醒的主，今天居然那么早就起床了？莫不是要干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我…我跟你一起上山？”想想自己也真是混账，日子过成这样居然从未为自己的父母想过。
“呦？你小子吃错药了？”范小芳被吓得瞪大双眼。这还是第一次听到顾荣说这话，平时宠着什么也没让他干，现在他倒是自己开窍了？
“什么啊，我从没帮过爸妈做过事？”顾荣走过去，顺手就拿起那箩筐挑上肩，担子一点也不轻，而母亲却挑在了她瘦弱的肩膀上。
“你？你别捣蛋啊，我这都阿弥陀佛了！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啊，就把这房子收拾收拾，院子里的那些鸡屎猪屎…哎算了算了，指望不上你的！乖乖在家待着！妈晚点回来给你做饭。”母亲说着走到他身边，夺过他手里的箩筐挑上肩，跨步往外走。
“…妈…夜路小心。”母亲真是一脸不相信他会改过自新的样子啊。
顾荣不禁有点想笑，在这十四五岁的身体里，有太多限制了，他也不知道他此刻应该干嘛。
看着母亲出了巷口，顾荣抓了抓后脑勺，往屋里走，听母亲的，收拾收拾屋子吧。
忙了一圈，发现这房子当真是没啥可收拾的，除了那鸡圈里的鸡屎，鸭圈里的鸭屎以及…猪屎。
顾荣想，这可能就是他改好的第一个坎坷吧。
回到里屋，家徒四壁来形容完全是不为过。
看着自己这手里碰了边裂了痕的碗，生怕自己磕着碰着给弄烂了。
现在该解决什么，秦城上学这个问题。
他曾问秦城，最遗憾是什么，秦城回答他，是没读书，顾荣当时也都只是笑笑，而如今，却是应该弥补他这一遗憾的时刻了。
没钱…没钱…想他上辈子可从来都不会为了钱发愁的来着…
绝对不会想到，他居然拿着扫帚扫起了地…
等把家里里外外都扫了一遍后，天已经破晓了，回到自己的小破房里，找了一圈居然没找到那破烂的书包？
突然想起来昨天母亲说要拿去缝一下那肩带，也不知道是怎么扯断的，那应该在范小芳的房间才是…
想着，抬腿出了房门，越过客厅推开母亲的房门，扫了一眼，便看见那放在柜子上的书包。
走过去，拿起那书包，瞅了瞅，他母亲这手艺，当真是了得，此刻的心里，那股说不上来的感觉…真好。
等他起身想要离开的时候，随眼一瞅，便瞅见了桌子上的几张…粮票。
脑子灵光一闪，鬼使神差的，他竟抓起那粮票，往外跑。
去了学校，果然在那门口便看见了蹲在那里的小身影，跨着大步往秦城的方向走去。
“起来。”顾荣走到他身边，一手抓住他的胳膊撑了起来，真的是太瘦弱了，轻轻一拽就把他拽起身了。
“你…”轻而易举的便被抬起身子，秦城整个人缩成一团，瞪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看着顾荣。
“顾荣，谁让你让他进来的？”顾洪撇开脑袋，着实是这臭乞丐身上太臭了…
“今天开始，我把我的位子让给他坐，在坐的给我听好了，从今天起，他就是我顾荣罩着的人，如果谁家不想田没水啊，或者是鸡鸭猪满村跑的话，最好不要欺负他。过去那里坐。”好像习惯了那种威胁人的姿态，顾荣那双阴狠的双眸扫过那些人。
“…”秦城抖了抖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眼前的这个男人令他感到很不安。
“顾荣，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顾洪拿着把戒尺，戳了戳顾荣的后背。
“等下再说，过来…”顾荣转头冲着顾洪说了句，拉着秦城的胳膊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把他摁坐下，书包放在破烂的木桌子上。
“顾荣，你…”顾洪推了推眼镜，一副要干架的模样。
“出来说。”打断顾洪的话，拉着他往外走。
“你让那臭乞丐…什么…你给我什么…”话还没说完，顾荣便扯过他的手，往他手里塞了东西。
“你不多事，就什么事也没有，拿着。”顾荣把那七八张粮票塞进他的手里，这动作是一点也没变…他上辈子就是这么做坏事的。
“粮…粮票？”顾洪咽了咽口水，在这个有上顿没下顿的时代里，饭，远比钱来得实际。顾洪看着手里几张粮票，愣了一下，抬头瞪着双眼看向他。
“拿着吧，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多照顾他，做得到吧？”顾荣知道，当他攒紧手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事成了。
“…我…我知道了。”在为人师表与生存之间，相信人人都会选择生存的。抓紧那粮票，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只需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就可以了…
“我不希望有人欺负他，责任给你，能做到再说，做不到…”顾荣说着，就要去拿他手里的东西。
“可以，我可以。”顾洪忙抓紧手里的东西，紧张的喊了两句。
等解决了这一切，顾荣上了一趟山，把整箩筐都装满了树叶后，发现时间还早，无所事事的便开始练拳脚。
一练便是一上午，等到肚子发出一阵阵叫声的时候，才发觉已经是烈日当空的晌午了。
背着那一箩筐的柴火下了山，刚到家门口，便听见了一阵争吵声。
“我半夜出门的时候明明就放在了桌子上！那怎么就不见了？”里屋，顾峰虎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训斥，愤怒。
“我哪知道你！那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放在桌子上？”范小芳不示弱的冲着他吼了回去。
“我…我这不是想你起来了就拿到村里去换方便嘛！我…我…”顾峰虎捂住脑袋，表情已经狰狞到了极致。
“妈？”顾荣走进屋里，冲着站着的母亲喊了句。
“混球，老子放桌子上的粮票是不是你拿的？”顾峰虎背过手，抓起身后的扫帚，握紧。
“…是，是我拿的。”顾荣心里咯噔一下，看他老子青筋暴起，他便知…大事不妙。
“你…你…”顾峰虎一时竟说不出话，那一股愤怒猛的冲上头，拿起那扫帚就冲了过去…
“顾荣！你是不是缺心眼？你拿它干什么？”范小芳忙先顾峰虎一步的抱住了顾荣。
“你个混球！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命啊！是命啊！我们一家三口的命啊！那是…小芳你走开！你走开！老子今天不打死他，老子不姓顾！老子不姓顾！”顾峰虎扯着范小芳的身子。
“你饶了他吧，让他拿出来…让他拿出来不就成了？你敢动他，我跟你没完…”
“你…你…让他拿出来？到这小子手上，还会在吗？真是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啊！你走开！老子今天不打死他，老子这心里过不去！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以为他也就是出去外面捣蛋捣蛋，不会真做什么出格，现在怎么着？偷啊！他…他现在都偷上了！还是自己家的…我不打他还成吗？啊？”顾峰虎悲腔的怒吼。
“你有话好好说……”范小芳死死的抱住顾荣的身子不肯放手，生怕那棍子挥下打在顾荣身上。
“……”顾荣蒙了，他就这样呆愣楞的站着，不就是……几张粮票吗？而且现在已经是xx年了，再过两年，全国上下都废除粮票制度了，留那么多都会被废的啊……
“打死打残都算老子的，你给我让开……”顾峰虎只觉得那脑子一股怒气质冲他心头。
“你要打他你先打死我！他还小他懂什么？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掉到外面的屎被别人踩到都要去捡回来，何况他是我儿子……”范小芳扭头，冲着他大声的吼。
“你……你……你……我要说你什么好？我要说你什么好？”顾峰虎只觉那脑子已经开始一抽一抽的抽动着，手里的扫帚脱离了手心，掉到了地上，这一刻也无可奈何。
“我们……好好说话……别打他，他还小，还小……”范小芳轻轻的松开了顾荣，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了。
“你走开！（啊——）”顾峰虎见范小芳已经放松了警惕，伸手拽开她，范小芳一个猝不及防便摔在了地上。顾峰虎拽住顾荣的肩膀，伸脚狠狠的踢上他的小腿。
“砰——（嗯——）”顾荣没有反抗，而是任由那一脚踢上自己的腿上，应声倒地，双手捂住小腿表情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今天打死你，老子就算无子送终，老子也认了！”说着，弯腰捡起那扫帚，去掉前面一节，只剩下一根粗粗的棍，说着就挥高手。
“顾峰虎你敢！”范小芳强忍着身子上的痛冲着顾峰虎大吼。
“砰——”“啊——”那棍棒狠狠的落在了顾荣的身上，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腿上。
“一防再防，家贼难防！老子今天就打死你个混账东西，养你老子不如养条狗……”顾峰虎的愤怒，那挥下来的力度便证明了一切。
“啊……顾峰虎……我……我…我肚子疼……”范小芳本想起身的，可肚子里一阵阵抽搐让她跌回了地上，忍不住伸手捂住肚子，一手撑着地板，一手捂着肚子，冲着顾峰虎喊。
“你别装！（砰——）该忙什么你去忙什么！老子今天是一定要收拾这混球的……”一连几下落在顾荣身上，顾峰虎根本没去看范小芳。
“……”顾荣咬着牙，双手挡着脑袋，身子卷缩在一起，闷声的挨了好几下，他在想，他可能是真的错了吧，毕竟父亲那么愤怒。
“我真的肚子疼……顾…顾……顾峰虎你个王八蛋！啊…好疼……好疼……”越说，那肚子越疼，范小芳捂着肚子在地上侧着身子冲着他大喊。
“小……小芳（噹）……老婆？老婆……老婆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手里的棍子掉到了地上，顾峰虎扑到了范小芳身边，跪在她面前，忙伸手扶起她。
“娘……娘。”顾荣躺在地上，身子刺辣辣的痛，干瞪着两眼看着不远处的母亲。
“疼……疼……肚子好疼……顾峰虎……”范小芳抓住顾峰虎的肩膀，一脸痛苦，手一直扶着小腹。
“别怕，别怕。老子在呢！老子带你去看大夫，带你去看大夫……”说着，一把抱起范小芳，越过躺在地上的顾荣往外跑。
顾荣咬着牙，强忍着痛撑起那弱鸡的身子，跨大步的往外跑。
父亲是用牛车拉着母亲去看大夫的，顾荣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到的时候，结果已经出来了。
“有……有了？”顾峰虎整个人都愣住了，得到这样子的消息，他到底该笑，还是不该笑？
顾荣站在门口，也都是呆愣住了。上辈子只知道秦城有一个差十多岁的弟弟，没想到……他竟然也有？他竟然也会有一个？
“嗯，有了，刚刚是动了胎气，打点营养液稳一下就没事了，吊完就可以了，不过还是应该注意，不能太过操劳。”大夫一边点着头，一边冲着顾峰虎说道。
“好，我知道了。”顾峰虎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往里瞅，便见范小芳躺在那小小的推床上。
“爹……”顾荣想去认个错，好有机会进去看一眼母亲。
“别跟我说话！我不是你爹！”顾峰虎冲着他怒吼了一声，冲进了里屋。
顾荣心仿佛被猛的一戳，艰难的走了两步，坐到了门口。
“顾峰虎……”范小芳坐起身子，冲着进了屋的顾峰虎喊。
“在！芳我在呢……”顾峰虎扑倒床边，抓起范小芳的手，一脸怜惜的看着她。
“这孩子……这孩子咱别要了……有荣仔一个啊，咱就够了……”明明很不舍，但还是说了出来，范小芳伸手，温柔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强扯着笑，冲着顾峰虎说道。
“别……别要？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呢？”顾峰虎一愣，抬头怒视她。
“咱别要了，养不起……”每每看到这男人早出晚归的干活，她这心就像被针扎一样，明明四十岁还不到，却已经生了白发，再来一个，要怎么养？
“谁说老子养不起？老子……”
“你别逞强了！你虽然做村长，可咱这村根本没有油水可以捞，这一个月的粮食又被荣仔……”
“别跟我提他！生！你只管给老子生！老子是个男人！卖田卖祖屋卖血卖命老子也养活他！求只求……求只求他别向顾荣那混球……再来一个顾荣……有十个顾峰虎都不够啊！”顾峰虎跌坐到了地上，挫败感萌生。
“你别这样子说他，荣仔……他会开窍的……还小呢。”范小芳伸出另一手，盖上了顾峰虎的大掌上，笑着说。
“会开窍？他省省吧他，老子这辈子，指望不上他的，别人家的孩子四五岁就知道要帮家里看看牛，抓田水插秧……他倒好？半年会爬一年会跑，站起身了全村来找……”
“你说什么呢！你不也是到了二十岁才开始不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嘛！”
“那他现在只是偷鸡摸狗吗？以前那些事……好，好，都过去，可如今……如今都偷到自己家来了！那可是咱一个月的粮！你现在有了，难道让你吃粥水？老子做不到，出远门我是一点也不放心，都窝在这，哪能养活你们？他顾荣要是开窍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我这都不用那么惨……”
后面的，后面的顾荣没有再听下去了，他跑出了诊所，拼命的跑啊…跑啊…
热辣辣的太阳，比不上他脸上的狰狞。跑到了桥头上，抓着围栏。
“啊——”再大声的呐喊，抵不上他内心的撕心裂肺。
他离开家以后，父母亲到底是如何生活的？他们过得那么苦，而自己却在外面做那些……那些害人的事……他…
越想，他整个人都感觉很痛苦，“扑通——”一头猛的往下，扎进了那桥底下的湖里。
拼命的游啊，游啊，钻出水，手擦掉了脸上的水，站定身子，狠狠的拍打着水面。
“啪啪啪”
他未来该做什么，不偷不抢，怎么一个改邪归正？闭着眼抬头，太阳光即使隔着眼皮，依旧刺痛着他的双眼。
“嘶，嘶嘶…”突然，后方传来阵阵嘶嘶的响声。
顾荣轻轻的扭过头，便看见一条五步蛇仰着脑袋，吐着那粉色的舌头，冲着他游过来。
“…”他想喘气的，却硬是屏住了呼吸，天要绝他？如果这条蛇冲过来咬他，他能抓住它脑袋的几率基本为零，他要博吗？
他一动，它会冲过来吗？
“嘶…嘶嘶…”那条蛇又吐了吐舌头，左右晃了晃脑袋，已经离他很近了。
“扑通——”“扑通——”就在这时，岸上有人冲着那条蛇这边扔来了石子，那蛇一惊，赶忙往反方向游走了。
“…哈呼…”他的身子他的呼吸，都忍不住的颤抖，真的不敢相信，在死亡面前，他竟开始畏惧了。
他竟害怕自己会出现什么意外？这一点也不像那些所谓的完美重生，他的人生…一点也不完美，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
抬头，便见那岸上，秦城冲着他扯着轻轻的傻笑。
“它……它……它走了……”秦城指了指已经不见踪影的五步蛇，冲着顾荣喊。
“还好你出现了。”顾荣嘴角轻轻扬起，略带苦笑，却又很欣慰。顾荣游上了岸，双手撑着地面，粗喘着气，走了两步，在他身边坐下。
“刚刚…刚刚…看你往这边来了…想…想把书包…书包还给你…”秦城把小心护在怀里的东西拿出来，递到他面前。
“读书开心吗？”顾荣看了一眼那个破烂的书包，接过放到在地上，抬头示意他坐下。
“开心，好开心。”秦城乖巧的坐下，略有些雀跃的冲他喊，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一双好看的眼睛笑成弯弯的，露出那小小的虎牙也都煞是好看。
“你开心就好。”顾荣身子往前挪了挪，两手脱下自己的上衣，扔到水里，来回的搓弄了一番。
“你……你不开心？”秦城看了一眼顾荣的脸色，略带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嗯，不开心。”本来想说，你开心自己便开心的，可他着实开心不起来。把那衣服扭干，摊开在手掌上，往秦城那张带着泥巴花猫似的脸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