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远方的不速之客
尉迟青云2025-03-09 09:325,052

   几个月以后,光阴不停地躁动,云起云飞,太阳和月亮不停地换手,黑白交替,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新的一年——康德七年(1939年)

   过去的时间虽然不长,在整个历史的躁动中,就是一眨眼儿的功夫,甚至激不起一丝涟漪,很快就会被人们忘记,然而,对于生命来说,这已经是两个季节了。在这个开启美丽时光的日子,冬天悄悄地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东北已经进入了名义上的春天。但是,由于冷空气的发源地贝加尔湖近在咫尺,绵延不绝的大兴安岭阻断了太平洋温暖的海风,冬天的尾巴顽强的留在这里,让这块土地依然沉睡在寒冷之中。

   对于东北的寒冷,已经习惯了温润海风的日本人是有着彻骨之痛的,在他们成为这块土地的主人以后,急于改变这样的情况,让这块流着奶和蜜的黑土地成为他们心中的“王道乐土”。因此,日本人脑洞大开,曾经计划炸开大兴安岭连绵不绝的山脉,开避一条幅度为二百公里的宽阔通道,礼送西伯利亚的冷风出境。由此一来,太平洋的暖流能够不受阻碍的进入东北平原,让东北的气候整体抬升,冬天不再那么难过。

   当然,这一切仅仅是日本人的美好幻想,东北还是那个寒冷的东北,尽管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

   茫无际涯的东北大地是温暖懒于眷顾的土地,寒冷是标配,春天的标签下依然是冰冷。在那个温暖的时刻,浓重的阴冷压迫着沉睡的东北大地,犹如大山一样包裹着辽阔寂寥的原野,天地一片苍凉。

   然而,寒冷的世界也有生命的存在,生命的顽强让人尊敬。今天是一个苏醒的时刻,太阳刚刚打着了火,油门踩到底,卯着劲儿脱离了东海的波涛,燃烧的光芒穿过辽阔大地的尘埃,照耀在冰封雪裹的广袤的满洲原野上。

   在三江省(伪满时短暂存在,今属黑龙江)的偏远的小城绥芬河,一个因靠近俄罗斯的远东西伯利亚,因此有着浓重的异国风味,被广袤森林包围的边塞小城。

   绥芬河靠近中俄边境,是中东铁路的中国境内始发站。“绥芬”源于满语,有“锥子”的含义,是指这里生长的尖锐如锥的钉螺,绥芬河就是长满钉螺的河。当然,这是中国人的称呼,而俄国人的称呼是另一种。因为如果以这里为原点踢球,一脚足球就能踢到西伯利亚,落到俄国人的院子里。正因为近在咫尺,对邻居土地很上心的俄国人对这个中国小城蛮用心的,称之为布格拉尼奇内亚,亦即“边城”。

   在中国地图上看,绥芬河地处偏远,在东北大平原的最北处,紧挨着俄国。纵贯欧亚大陆的俄国西伯利亚大铁路在此拐弯,由此连接东北腹地,这里成为俄国和中国交通的桥梁,是名副其实的交通枢纽。

   从经济学的角度说,一块钱的物流能带来六块钱的投资,物流能带来繁荣,财富拒绝向闭塞的环境流淌,因此,从这个角度考虑,交通枢纽是财富起飞的地方。事实也正是如此,随着财富的聚集,吸引了众多野心勃勃的淘金者,绥芬河的外国商团和公使较多,为了给游荡在外的本国公民指引回家的路,每个商团和公使所在地门前都树有若干带不同标记的旗帜。在蓝天白云和皑皑白雪的映衬下,远远看去彩旗飘飘,煞是耀眼。基于此,当地百姓称之为“旗镇”。

   现在,阳光在热烈的呼唤,温暖着寒冷的风,光芒带来些许的温暖,冰封雪裹的旗镇苏醒了,一道道淡淡的炊烟撕破了天空的宁静,农家炖菜掺杂着大列巴的香气充斥着寒冷的空间,让饥饿的肚子产生着幻想。

   多么美好的地方,应该是梦苏醒的土地,然而,这里有着地狱的味道。

   临近满、苏边境的绥芬河,属于北满和吉东抗联势力到达的范围,因此成为日本关东军宪兵重点照顾的地方。狼多的地方好人就少,除了日本人和丧尽天良的汉奸,没有人愿意在此多停留。赶路的人们都找到了归宿,曾经热闹的车站变得冷清,空旷的站台上,只有几名游荡的满洲国地方警察和充满警惕性的关东军边境警备队的宪兵在巡逻。

   一声汽笛划破了森林的寂静,这是一列德国23吨0-40型蒸汽机车带动的火车。火车喷出了浓浓的黑烟,似乎在宣告旅行开始了,巨大的车轮缓缓地转动着,擦过了铁锈斑斑的铁轨,在寒冷中擦出了热量。

   这时,似乎是受到了汽笛长鸣的召唤,一只矫健的雪鸮掠过长空,振翅翱翔,在万里晴空中翱翔。雪鸮的翅膀漂浮在空中,仿佛苍茫的大海中漂浮的水母,鹰眼掠过稀疏的炊烟,紧紧盯着停在铁轨上的铁路客车。

   雪鸮掠过铁路客车,划过车厢那一刻,透过镶满冰霜的车窗玻璃,敏锐的鹰眼看到了一个健硕的男人。雪鸮嘶鸣一声,随即“扑棱”着强壮的翅膀,荡起一阵冷风,重新返回湛蓝的天宇,转瞬消失在云霭深处。

   似乎是感受到了雪鸮的嘶鸣,男人从木质车椅上挺直了身子,将遮在脸上的礼帽拿开,让我们看到了一张坚毅的面孔,他就是打响长春府抗战第一枪,干掉了很多的日本鬼子的东北军中级军官,现在的吉东抗联高级将领刘寒洲。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岁月消散在记忆中,然而,有些事是很难忘却的,特别是仇恨,会永远刻在记忆深处,无法磨灭。在日本关东军不宣而战进攻长春府南大营的时刻,作为炮团参谋长的刘寒洲组织了坚强的抵抗,毫不留情的教训了狂妄的侵略者,让这些混蛋付出了血的代价。在那个秋天的日子里,他战斗到弹尽粮绝才撤出战斗,然后率领炮团弟兄远赴哈尔滨,参加了著名的江桥抗战,击溃了关东军嫩江支队和汉奸张海鹏的伪军部队的联合进攻。

   随着关东军持续扩军,东北的抗战形势极为凶险,没有后方的情况下,大部队作战没有可能——因为战争打的就是后勤保障。弹尽粮绝的义勇军主力三万余官兵在马占山、李杜将军等人的率领下退入苏联境内,被苏联人通过西伯利亚大铁路转运到了新疆塔城。在大西北,抗日义勇军战士组成多个边防大队,迅速击败了马仲英、饶乐博斯等分裂匪帮势力,保卫了新疆的安宁。

   在国民政府四面楚歌的混乱日子里,新疆没有分裂出祖国的版图,东北抗日义勇军将士们居功甚伟,成为新疆干城。仅仅从这一点看,义勇军军歌成为新中国的国歌,不是没有原因的。

   刘寒洲不愿意离开故土,坚决不进入苏联境内,率领旧部在深山老林里开展广泛的游击战争,不断地给日本人制造着麻烦,让满洲国不断地出血。在抗联成立以后,因为战功彪炳,他自然而然成为了抗联第二路军政治部主任,并兼任对日情报工作的敌工部长,由此成为吉东抗联总指挥周保中将军的得力助手。

   岁月是把磨得飞快的杀猪刀,能够毫不留情的扫荡所有青春的时光,让岁月变得苍老和无奈,只剩下回忆和叹息。时过境迁,短短几年的功夫,岁月的沧桑成功的写在了刘寒洲的脸上,将那一份青春的光泽扫荡殆尽,唯剩下坚毅和沉稳。

  浓烟熏过的戎装不见了,刘寒洲现在的样子改变了许多。因为常年的雨雪冰霜浸染,致使壮硕的身材变得瘦削,面容黝黑,皮肤显得粗糙,一头短发略显凌乱,捷尔任斯基式的黑色矮腰棉皮鞋纤尘不染,一身青灰色的西服套装,领带扎得有些随便,松松垮垮的套在脖子上,似乎在证明他的不受拘束的性格。

   刘寒洲舒服的伸展了身体,然后漫不经心的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个普通的俄国式车厢,车厢的镶板和座椅都是木头制成的,按照现在的标准看,做工有些粗糙。粗旷的俄国人是原色调的民族,他们的作品崇尚自然,车厢保留着木头的原色,只是在木材表面刷了几层“拉克”(清漆),钢铁框架配置原木,显得更为古朴。

   因为是接收过来的二手货,火车车厢完整保留着俄国人的风格,唯有车厢两侧的音箱是日本生产的,带着大和民族的小家子气的味道,这和整体狂放的俄罗斯风格显得格格不入。刚刚踏进车厢的旅客们正在乱哄哄的整理着行李,有的将行李塞进行李架,更多的人将行李塞进座位下。

   此刻,车厢中的音箱播放着音乐,怪异的声音刺耳的充斥着车厢的每一个角落,压制着旅客们的喧嚣:“......顶天立地无苦无忧,造成我国家,只有亲爱并无冤仇,人民三千万人民三千万,纵加十倍也得自由……”

   刘寒洲用屁股听也知道,这是满洲国的所谓《国歌》。他厌恶的想,自从多了一个满洲国的伪皇帝,东北大地充满了仇恨和复仇的怒火,血火拼杀,到处都是死亡,曾经魅力无限的黑土地变得鬼魅一般,几成人间地狱,而广播里竟然唱着“只有亲爱没有冤仇。”这是一群猪拿人民当傻子,蒙着眼睛编故事。日本人意淫美好生活,以此麻痹东北人民的斗志,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如此行为肮脏透顶,按照东北人夸人的说法,这是真他妈的不要逼脸!

   刘寒洲的认识太肤浅了,窝在山沟里太久了,没见过世面。不得不说,日本人是善于改造的民族,不仅改造了大和民族,将日本女人送上中国宋朝男人的床上,断断续续长达三百多年,以获得新的基因,让子孙后代像个人样;更要改造被侵略的民族,成为“新日本人”。满洲国建立之初,日本人就定下了愚民政策,通过广播、报纸进行奴化宣传,不遗余力的改变东北人民的认知感,逐渐迷失民族本性。在火车车厢这样人流密集的地方,日本人进行宣传,设置几个音箱是很正常的,如果不这样做,那就不“日本”了。

   刘寒洲再也没有心情听广播放屁,但他无法阻止声音撞击耳鼓,只得扭头看着窗外,想着这些年的艰辛,不由得心里哼唱着抗联《送西征》:“碧草萧萧夏日长,共为救国忙,离歌一曲送西征,从此各一方,愿望同志肩重任,为国增容光,祝同志前途无量,进取莫彷徨。”

   作为吉东抗联高级指挥官,刘寒洲出现在通往新京的列车上,这是不合时宜的,必然有一个为什么?

   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按照组织原则,中共新京特支属于吉东省委领导的秘密组织。

   收到了新京地下党明码发出的电报:水部家声呼唤钓渭家风。对于这句无厘头的话,吉东省委书记、第二路军总指挥周保中同志深知此话的含义,因为,这是他在离开上海远赴东北时和上级领导的约定。

   当时的君威周书记是领导东北抗战的领导人之一,甚至可以说是第一人,这一点是历史的记载,不管是什么立场的人都无法否认的事实。“九一八事件”爆发后的十月,君威关报《红旗周报》发表了署名武豪的《日本帝国主义占领满洲与我们党当前任务》的宣言,在文中明确指出:东北要“组织武装的救国义勇军。”

   组建一支能战斗的军队,没有得力干部是不行的,政治军事人才是一支军队的灵魂,周书记是一个理论家,也是一个伟大的组织者,他主持了向东北派遣得力干部的工作,选拔周保中等人到东北领导抗战,建立一支人民的军队,临行前,周了解周保将军中是白族人,而钓渭家风就是周家的族徽。

   现在,明码电报水部家声呼唤周保中,这就是告诉他,这是周书记在找他,这个人毫无疑问是带有使命的中央特派员。

   周保中将军敏锐的感知到新京地下党的覆灭,导致了中央特派员下落不明,现在,要尽一切努力找到中央特派员,不能让他落到日本人手中。这个任务如此重大,没有谁能够承担,只能由熟悉新京情况的刘寒洲亲自出马了。然而,新京地下党覆灭,未知的道路危险重重,没有组织的帮助,他能够完成这个看起来有去无回的任务吗?

   不客气的说,这是一个问号,而且是大写的问号,或许,这个问号根本没有答案。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都知道,新京是日本人统治最为严格的地区,在日本人无孔不入的监督之下,能活着都是一件幸运的事,再完成任务是奢望。对刘寒洲这个外来户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第二路军总指挥周保中将军的话不容置疑,“你就是一只泥鳅,没有路也要趟出路来。”

   战争是勇敢者的游戏,容不得怯懦,战士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刘寒洲别无选择。接到命令后,他这条泥鳅被迫离开了刁翎密营,经过牡丹江下游,在内线的掩护下越过了刁翎古城镇(今林口县,宋朝的徽、钦二帝就生活在这里,徽宗曾有诗云:“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辗转绥芬河上了日本人的火车,准备蒙混过关,还要游到新京那个大池塘里。尽管在一路上谨小慎微,努力扮演着“顺民”的角色,但是,刘寒洲不认可自己是一条江湖无害的泥鳅,而是固执的认为,自己就是那一只展翅高飞的雪鸮,振翅凌空翱翔,漠视一切对手。

   其实,对于这次充满危险的任务,刘寒洲的内心是有着期盼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他的未婚妻高雅丽生死未明。这个谜成了他的噩梦,他急于解开这个死结,否则睡不安枕。

   在刘寒洲疑惑和矛盾,以及希望交织的焦虑中,火车慢慢的移动。巨大的车轮划破了寂静,“协达亚.尼古拉教堂”金色的椭圆形尖顶淡出了视野,披着积雪的落叶松在眼前慢慢的滑过,整个原野显得异常的空旷寂寥。

   车厢乱哄哄的,座位上挤满了人,站着的人也很多。刘寒洲用目光扫视了一遍,这是一节普通车厢,乘客大部分是衣装普通的中国人,间或有几个西装革履的外国人,明显是犹太人或俄国人。中国人男男女女都有,穿长袍的居多,只有他身旁是一个衣着光鲜的青年人,油头粉面的,似乎有些异类。

   不管如何,刘寒洲终于踏出了第一步,进入了日本人的烂泥塘。这一步是走向死亡还是有惊无险,一切都是未知。

   哦,补充一句,在满洲国,最不缺乏的就是未知,因为满洲国的主人日本人缺乏自信,整天的疑神疑鬼。疑神疑鬼的后果就是看着谁都有问题,关键的是,日本人有权逮捕任何看着不顺眼的人。

  

继续阅读:第十四章 柳春山(1)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死间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