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子答应了一声,兔子一样的出了门,走路轻的都没有声音,甚是诡异。这就引起了刘寒洲的注意和思索,在内心深刻感觉这个伙计不简单,肯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而且,看这家伙的面相,这个故事很可能并不美妙。很快,就在刘寒洲检讨的过程中,一大碗,不,准确的说是一大盆冒着热气的粗粮面的疙瘩汤端了上来,汤里还有几丝葱花和白菜叶。
在勾心斗角中过了一天,几乎水米未进,刘寒洲确实饿坏了,饿的像冬眠刚刚苏醒的熊,肚子一阵阵“咕噜噜”作响,忍受不了疙瘩汤浓烈的香气,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在战场上待久了,做的最快的事就是上厕所和吃饭,这是战场人生中必然的经历,哪一样慢了都要耽误事儿,闹不好就是人生定格。整整一天水米未进,确实饿的前胸贴后背,刘寒洲拿出了在战场上翻检日本关东军的野战干粮,然后一口气吃掉的劲头,一眨眼儿的功夫就将碗里的疙瘩汤扫荡殆尽,一点汤汁都没有留下。
看到刘寒洲狼吞虎咽的不雅吃相,刚子诧异得目瞪口呆,这厮是饿死鬼托生的,根本不像一个有身份的老板。他震惊之余,不由得哂笑起来。
热乎乎的汤面就是好啊!吃饱了性情好,当刘寒洲心满意足的抬起头,发现刚子还在一旁站着,带着一脸的讪笑。
“哦,你怎么不去休息?”刘寒洲觉得自己的吃相难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开口打了岔儿。
“那啥,刘掌柜的。”刚子没有嘲讽刘寒洲难看的吃相,尽管他在肚子里笑了好几声。讥笑藏在了内心深处,一脸的讪笑变得更加的浓郁,有了一种讨好的味道,“您看,现在什么都涨价,就没有便宜东西,俺日子过得艰难,几个月没开薪水了......”
刘寒洲吃饱了,肚子里有了温度,身体有劲儿了,也就有心情打嘴架了,于是打断了刚子的话,没有任他信口开河,“你他娘的少蒙人!徐掌柜已经交代过,尽管买卖不顺,伙计的薪水是按月发放的,这个月还没来得及给,哪里欠你几个月。”
“您看俺这记性,长到狗身上了。还是刘掌柜的记性好,什么都瞒不了您。”谎言被当面揭穿,刚子并没有感觉到难堪,依然显得坦然,将锅轻轻松松的甩到狗身上,尽管狗没有招惹他。由此看来,刚子很不要脸,确实如此,作为底层的小人物,带着脸活着太累了,他已经习惯了逮着机会能骗就骗,骗成了就赚了,骗不了就当没事儿一般,一句话轻轻带过。
“嗯!”刘寒洲点了点头,没有计较。这不是他傻乎乎的大方,而是存着收买人心的目的,毕竟,在这狼窝里还是不得罪周围的人为好,特别是小人。万一碰着一个爱财如命的,自己破费点儿小钱没关系,说不定缓急有个照应,因此,开始了别有用心的收买,“你用不着担心,明天我就将这个月的薪水补给你,分文不会少,先睡觉去吧。记得领薪水时,将这些天的往来账目拿给我。”
“好勒!账目都在桌子上,都是陈年老账,最近没有多少存货,也没有开张。”听到了新老板不差钱儿,刚子高兴地说着,眼珠儿忽然一转,笑容散去,然后又是一分苦瓜脸,“刘掌柜的,满洲国到处都在干架,物价像串天猴似的,平头百姓都活不下去了。俺拉家带口的,特不容易,能不能涨点钱?”
“你拉家带口的?真是新闻!咋比满洲电信放送的屁话还不靠谱!”刘寒洲耸了耸肩,毫不客气的揭穿了这个不高明的谎言。作为抗联的高级领导,他偶尔率领部队收编山林中的民间武装,积累了经验,就是对待有些生性野蛮的人,思想教育是对牛弹琴,你累得够呛,牛还不高兴呢,不给下马威是管不了的。看来,这个家伙就是一路货色,随即决定假以颜色,先打掉他的气焰再说,于是冷笑着开了腔,“呵呵,我接管生意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徐掌柜什么都告诉我了,你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
这一个嘴巴子打的有点疼,刚子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了,嗫嚅着说:“您看您说的,多不招人稀罕。俺是光棍不假,总还是个爷们儿吧,隔三差五得找几个娘们儿泄泄火,需要花钱不是。现在的娘们儿好贵,放一炮要一块三了。”
这是哪儿来的话,从里到外都透着肮脏!由此看来,这家伙不是一个正经的玩意儿!刘寒洲半生枪林弹雨,为了民族的解放禅精竭虑,哪里懂得这种烂事。想教训刚子几句,又不愿意脏了自己的嘴,当时就不再说话了。
看到刘寒洲一脸懵逼,刚子有些得寸进尺,忘了自己的身份,得意洋洋的炫耀道:“国家都这逼样了,蒋委员长也不给咱撑腰。民国不管,俺们老百姓也爱国不是,偶然也要抗日。啧啧!日本娘们儿太他妈的贵了,放一炮要四块钱啊!”
这一次,刚子没有撒谎,说的是大实话。城市建设必然带来人口膨胀,人口膨胀的结果就是消费繁荣,繁荣的后面就是物价上涨,这似乎是一个怪圈,任何时代都是如此,没有人能置身事外,日本人也没有神罩着,自然也搞不赢。自从大京都建设计划实施以来,新京的物价节节攀升,猪肉甭说了,都两块一斤了,最可恨的是女人的单次消费也水涨船高,日本女标价4块,朝鲜女3块,而满洲国的女人最便宜,只有1.3元满洲国币。
“日本娘们儿那嘎达镶金边么,真要是镶了金边,爷们儿早就给她咔嚓干净了,一点儿都不带剩的,哼!”刚子吹起牛来上瘾,满嘴扯大炮,根本没注意刘寒洲厌恶的表情。
“嗯,你说的有道理,物价是涨了些,不给你加点工钱,确实有些不厚道。”尽管刘寒洲非常讨厌刚子的无耻,但他初来乍到,没有任何帮手,不想得罪这种小人,何况,这家伙往日本娘们儿身上使劲儿,不祸害中国人,总是好事。想到这里,因此将厌恶重新藏了起来,漫不经心的看着刚子,似乎再看一条狗,目光中满是不屑,然后转移了话题,“你说涨多少好呢?”
本来,长大树的地方是森林,有森林的地方就有抗联,抗联战士就是森林中的精灵,在那个空间搅动日本人的噩梦。因为抗联抵抗运动的活跃,日本人担心伐木工人投奔抗联,很多伐木工作都停止了,木材涨价得很厉害,而日本人又经常不给钱。商行生意不景气,这一切刚子是知道的,对于涨薪水没抱多大希望,就是抱着搂草打兔子的心态,能搂着最好,搂不着也就算了,反正也不搭点什么。没想到刘寒洲答应了,顿时乱了阵脚,一时拿不准要多少合适,要多了担心惹掌柜的不高兴,毛都捞不着,要少了又不甘心。于是以退为进,期期艾艾的试探着,“俺是个爽快人,啥也不挑,您看着给吧!给多给少都记得您的恩德!”
“加一成吧。”刘寒洲没有多想,一开口就给了一个大价钱。
“有些少了!刘掌柜的,一看您就是做大生意的,大人有大量,再多加点吧。”看到刘寒洲出手不凡,刚子登时得陇望蜀,贪念蓬勃生长,小心的盯着刘寒洲的眼睛,忐忑的讨价还价。
一看就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市侩,要煞煞他的野心,让他知道什么是规矩,否则会蹬鼻子上脸,就不好使唤了。刘寒洲不动声色的想,但他的表情依然平静,没有些许波澜,“刚子,世道混乱,各行各业都不好混了,现在找一份拿薪水的工作不易。没了工作,日本人会让你‘勤劳奉仕’,弄到通化做苦力。那是啥地方你可清楚,想活下去都难。”
“就一成,一成也是恩典!”刚子被击中了要害,顿时蔫了,害怕刘寒洲反悔,再也不敢漫天要价,一叠声的说道:“刘掌柜的您放心,俺不贪,就从下月算。”
“好吧!”轻而易举的制服了刚子,刘寒洲微微点头,决定趁热打铁,让他彻底长记性,于是拿出了资本家的派头,拉着长腔教训道:“一个人的价钱要配得上自己的本事,没大本事就不要乱开价钱。只要你不争,当掌柜的不会和你算计,就从这个月开始算吧,薪水加一成,明天就给,就算是掌柜给你的红包。”
刚子大喜过望,立刻殷勤起来,拍着胸脯请战,“新京不同于小地方,好赖不计也是天子脚下,日本人的规矩大得很。您初来乍到,需要警察派出所登记,警察们欺负人,您去肯定会刁难。明天一早,俺就替您到派出所登记,包办利索,您只要拿钱就行了,这些孙子有钱好办事儿。”
“好,谢了!”派出所登记是一件麻烦事,为了表忠心,那些满洲国的走狗有时比日本人都难对付,起码,有些日本人的花花肠子没那么多的弯儿。刘寒洲正为这事儿发愁,看到刚子自告奋勇,心里亮堂了不少,马上开出了空头支票,“多少钱你说个数,明儿一起给。另外,不让你白跑,会给你喝小酒的钱。”
“谢谢掌柜的!掌柜的就是掌柜的,说话得都敞亮,让人心里贼拉热乎!”听到有钱赚,刚子的脸上乐成了一朵花,马上鞠了一躬,似乎是为了表示亲切,将刘寒洲的姓都省了,然后麻利的将混乱的被褥抱起来,“这是您的火炕,白天一直烧着,现在正好,铺盖在柜子里,刚刚请隔壁的刘妈浆洗过了,干净着呢。您歇着,俺还是到俺的狗窝里眯着吧。”
刚子腿脚麻利,动作异常轻快,说着话的功夫就没影了。
看着刚子出了门,一切归于平静。刘寒洲掏出那份伪造的国民手帐看了看,他不怕查,李小刚已经买通了当地的户籍警察,有档案的,只要不是犯了事儿从根儿上捋,露不出破绽。又拿过买卖合同,拿起桌子上的蘸水笔,在空白处签上国民手帐的名字:刘玉洲。
这时,刘寒洲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在进门时,应该将合同放进皮包,而不是装在没打开的信封里。想到这里,他又为自己辩护,刚子就是一个伙计,哪里有那么多的智慧能够发现细节的秘密。
不行,地下工作来不得任何疏忽,任何微小的裂痕都会成为致命的创伤。创伤会致命的,在非常时期,有时候一个小伤口都会造成破伤风,进而危及生命。刘寒洲放弃了侥幸,拿起信封,谨慎的揭开了邮票,来到了门厅点燃了打火机,将写着鲁怀山的信封点着了,扔到炭火盆烧掉。
看到火光熄灭了,只剩下一点儿灰烬,刘寒洲回到了经理室,从写字台里找到了一个信封,再一次拿起蘸水笔,写上“刘玉洲”几个字,将合同塞进去,在信封的边缘贴上邮票,然后撕掉了信封封口,只留下一小截邮票。
办完了应该办的事,刘寒洲拉上了灯绳,空间变得黑暗,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之中。
这一次新京之旅十分艰难,危险无处不在,是刘寒洲作为抗联高级指挥官必须的行程,按照抗联第二路军总指挥周保中的话说,没有任何人能替代他。然而,新京在日本人控制之下,管制的几乎铁桶一般,如果没有合法的工作身份,简直寸步难行,被抓是早晚的事。恰好,在新京经营木材生意的徐掌柜到绥芬河赊账购买木材。抗联地下潜伏人员高价收购了徐掌柜在新京的生意,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返回双鸭山老家,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安度岁月。
担心路上出问题,让日本人意外拿到底牌,暴露了整个行动关键的落脚点。刘寒洲没有随身携带合同,而是以邮寄的形式,将合同邮寄到了新京。
这是一步险中求生的险棋,不得已而为之。为了防备抗联地下组织传递情报,满洲国的通信检查是很严格的,特别是绥芬河属于“匪区”,检查可谓苛刻,信封必须当着警察的面封口。但刘寒洲依然选择了这个办法,因为这只是一份没有任何秘密,货真价实的合同而已。日本人“剿匪”认真,发展经济也认真,不会干涉商人们的合法商业行为。
现在看来,谨慎是必要和必须的,没有这份必须的谨慎,自己在新京的落脚点就会变得非常不安全,任务的完成也就无从谈起。检讨了过往的一切,刘寒洲觉得没有出现任何的遗漏,困意瞬间涌上来,于是,摸黑打开木柜,将铺盖扔到火炕上。
刘寒洲拉上了有些肮脏的花布窗帘,将窸窣的月光挡在了窗外,然后将南部式手枪打开保险塞到枕头下,蜷缩在炕上。恰如刚子说的,火炕的温度刚刚好,对于习惯爬冰卧雪的他来说,无疑是非常享受的。很快,黑暗中响起了他的呼噜声。
听到了室内的呼噜声,在窗外潜伏的一条黑影蹑手蹑脚的离去,静悄悄的走了三十几步,靠近了院墙,“嗖”的一声跳到了墙上,一转身上了屋顶。整个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疏忽飘过相连的屋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消失在沉沉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