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煜休养了几年,所有魔气的箱子搬到赤霞殿,他日日接触感应,一天,他告诉歧煊自己要去闭关了。
歧煊预感琉煜要去干大事,紧张他精力不够,问能不能延后些日子,要使劲为他进补。
琉煜失笑,其实这些年他早已恢复得七七八八,难得天命有感,时机已至,便是再难也不能错过。
决定闭关后,琉煜写了信去撼霄山,原以为那三人会一起过来看看他,来的却只有傅辞与江浮寒。
“太子呢?”琉煜问。
傅辞答道:“治你手脚的药快找齐了,其中一味在一个凡人手里,玄宸寻了过去,貌似有些棘手……”
琉煜挑眉:“凡人?棘手?”
江浮寒解释道:“尘世是凡人地界,他们的气运另外五族不得随意干涉,尤其我们神仙,所以太子应该是在与凡人做交换,尽量避免因此事引起定数有变卦。”
琉煜点点头,要是玄宸因为为了治他扰乱了凡间秩序,他也于心难安。
“如果对方提出过分的要求,你们还是告诉太子别答应。”凡人私心重,欲望大,这是天性,故而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十分重要,一个人能受教,也看他受多少,守多少。不受不守之人,提出的胃口能吞天下,他们不必理会。
傅辞应下,也叮嘱琉煜闭关要绝对静心、静意,所有杂乱的念头通通抛除,万不能出差池。
他们可再承受不起任何变故。
琉煜要他们所有人放心,时至今日,他已把信念与执念并重,为大家完善轮回之道,为小家保重自身,他也相信天道是要自己一举成功,将最后的任务完成。
琉煜闭关赤霞殿,歧煊异常慎重,将整座峰筑起了屏障,日日徘徊,春寒小雨,夏日烈阳,秋枫潇潇,冬雪旋风。
又过一年寒冬时,古木逢春,赤霞殿屏障骤然消失,歧煊站在殿门前,那大门徐徐打开,他的琉煜手捧乌金之册,含笑奔赴而来。
圣魔册出世,天降异象,山河变色,昔日所有战死被收集回来的魔气被释放出来,渡厄上空黑色大雾盘旋成飓风,魔圣一句咒语悉数收入册中,伴着最后一声轻轻阖上的声音,功过判定尽在其中!
琉煜与歧煊一同翻开,丁叁月与鸣山春的名字黑墨端正在列,仙骨魔者,功过相抵,六道择一,轮回为人。
二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再翻,毒姬亦在列,还有许许多多魔祟,他们得到了转世的机会。
他们一起送丁叁月与鸣山春的魔气去了地府轮回,路过奈何桥,孟婆恭敬问一声琉煜,魔祟可需喝孟婆汤。
琉煜想了想,说道:“魔祟乃强烈的执念所化,如果全然忘记前身去轮回,等于执念终究是被忽略的遗憾,不该望。”
孟婆却道:“不忘将乱六道,还请魔圣三思。”
琉煜也是赞同:“说的是,一出生便知晓世事,难免被当成异类杀死,不如这样吧,他们哪个该望,哪个不该望,不该望的又何时记起,皆有天命去定吧。”
语罢,指尖沾上那碗八泪之汤,撒向魔气,便送过了奈何桥,轮回去了。
之后,琉煜带着歧煊去了当初的藏尸之地,原先的空旷已被满眼艳红替代。
琉煜解开左手的袖封,露出了彼岸花纹,颜色很淡,接近消失。
歧煊在多年前便注意到,不曾问,以为那花灵承受不住天道施加给琉煜的一切才这样,琉煜却解释出另一件事。
“许多事冥冥中自有定数,初时莫名其妙的缘分,到了最后是水到渠成的一环。顷落是冥府之花,我建造魔祟轮回之路,是他自发为引,助我一臂之力,消耗了他许多,然后我历经九悲九痛,也是他在我识海中制造美好幻象,保我即使神智崩溃也不放弃生命,断绝轻生的念头……”
他施法抹下最后那点红色,轻轻放回黑暗的土地上,感激说道:“顷落,魔祟轮回造好,圣魔册已成,你功德圆满,好好修养,来年你便能亲自踏出地府,得偿所愿。”
红色的灵识没入泥下,不久后,一棵娇嫩的绿芽破土而出,伸着懒腰似的,扭了扭后长出小花苞,阴风吹过,它开出了红彤彤的花骨朵儿。
琉煜摸了摸,与它约定,说道:“你我生死之交,这些年默默在我背后支撑,真是辛苦你了,我对你的感激千言难道其一,你到时一定去渡厄好吗?让我照顾你,就这么说定了啊!”
时辰差不多了,他们得离开,歧煊牵着琉煜慢慢往鬼门关去,那朵小花摇曳着与他们告别,临远还听见琉煜对歧煊说:“也不知道丁叁月和鸣山春投胎到哪儿去了,希望他们早点相见。”
凡世二十余载后——
修真界三大派之一元鼎宗今天隆重举办内门弟子金丹庆贺宴席。
话说大派作为大气,非是成就宗师级人物才有宴可庆,奈何数百年前三界大战,修真界损兵折将严重,多少宗师级人物殒命其中,其余活下来的都是资质平庸之辈。
如今世道,除了撼霄山天锦门依旧保存了相当一部分实力,其他大派小门,莫说要出个小有名声的豪杰,却是连个慧眼识才的人也没有,怎么挑选得出优秀的修真苗子,更别提培养个能成仙的。
于是便造成了大派数百年内门弟子稀少的现象,在稀少中又要有初修成功者筛选出来,简直比沙里淘金还难。
元鼎宗此次庆宴乃是门中有数人顺利修到了金丹期,要知道金丹期是修真十二阶中特殊的一阶,达到此阶者方可学习高阶法术,且容貌永驻,意味着成仙之路已到了半途。
这一批金丹期弟子中有一人不喜客套,躲在角落里喝酒,对此情景摇头晃脑:“金丹期而已,有必要这么大动静么,来日我修成正果,整个宗门不得炮竹齐响,锣鼓喧天,祭天祭祖,天下同贺?”
才自顾自说完,另一头有道声音嘲笑道:“丁师兄,这才哪儿到哪儿?金丹之后还有好几阶,一阶比一阶难进,我们不过金丹期,你便想着成仙,未免想得太多太早啦!”
丁叁月不以为然,道:“反正我有感觉,我就是会成仙的那一个。”
几个师弟对他的迷之自信习以为常,从入门起,丁叁月说笑也好,认真也罢,都笃定自己将来能飞升,这修真有目标是好事,再说许多人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这么想着,大伙的心思都一样,所以没人当真抬扛。
庆宴过后几日,掌门把金丹期的弟子召去大会,让他们下山为民除害,清除扰乱人间的妖魔,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地收拾起来,唯独丁叁月没动静,独自坐在后山看着漫山花草发呆。
他总觉得好像遗忘了什么,还总觉得自己不是完整的……
这种感觉从记事起便和会成仙的念头一样,如影随形,成仙一说他经常对外打诨,但另一种感觉却从不轻易对人言说,除了他的师傅。
师傅说他三魂七魄俱在,如何不完整,是心思过于敏感罢了。
日子到了,丁叁月下了山,他没有与同门同行,而是选择独行,反正带够了盘缠,也不挑食宿,自己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不需要在意他人感受,省了许多麻烦。
他去到一个小镇,听说有家民宅魔祟作乱,目前尚无人解决,于是过去想先看看情况。那座民宅因为闹祟的事,周边的邻舍全搬空了,此时非常安静。
丁叁月见大门已被重重大符封住,从侧墙跳了进去,空气中果然魔气很重,他抽出纸符以防应对。
忽然,西南角的木门爆破,丁叁月吓一跳,眼尖地看见一团魔气快速涌过,他很及时甩出手中的纸符想要制住魔气,哪知后头又闪出一个人影,速度也是极快,纸符甩去时魔气已经闪过,一下贴到那个人身上。
那个人明显没料到一旁有异物飞来,防备了一下,见是纸符,从肩上扯了下来,狠狠瞪过来。
这一眼,跨回了千万个日夜星辰。
二人遥遥对望,谁也没回神,在记忆的深处,他们各自有另外衣着模样一闪而过。
“师弟,你快过来帮手!”
宅内另一处有人在呼喊同门,二人匆匆一眼,思绪混乱,好似相识却从未见过,没来得及将脑子里的迷雾拨开,又各散东西了。
丁叁月开始失了魂,他再也没见到那个人,明明不认识呀,奇怪的是一颗心揪得很紧,很希望能再见上一面。
连续深呼吸了三次,还是赶不走心里莫名的苦闷,丁叁月埋头赶路,在日落之前必须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一个人,那人倚着大树,双手抱剑在胸,似乎是在等人。
走近看见那人的容貌,丁叁月胸膛下的这颗心脏跳动活跃,呼吸停滞,待二人再次对视上,时间仿佛不再流逝,仅在一刻间回溯今生前世。
良久后,那人先行开口:“这位道友修为颇高,若是单独一人不知能否与在下结伴,一起维护苍生安危?”
丁叁月眼里只剩痴意,回道:“不敢当,在下元鼎宗丁叁月,不知道友师出何处?”
听见‘丁叁月’三字,那人哽咽了,“在下天锦门鸣山春,幸会。”
自报师门后,他们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自然而然并肩齐行,间距不过方寸的两只手轻轻晃啊晃,也不知道是谁先牵了过来,紧紧的,再也不放开。
眼前的路景被泪水模糊,他们都找到另一半,完整了。
从今往后执手相伴,云游四海,仗剑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