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落看了看琉煜,眼里露出悲伤,絮絮说出一道往事。
“我在很久很久以前是住在上面的。”他指了指他们的头顶,“就是你尸身睡的地方。”
他接着道:“我本来一个人也没什么,习惯了身处黑暗,遍地红花相伴。可是,忽有一日,一个男人背着一具尸体来到我家,二话不说就铲平了花丛,我迷迷糊糊飘下这鬼域来,然后我就永远困在了这儿……”
琉煜顿了顿,敢情自己占了人家的老窝?不对,这绝非他本意啊!他也是被人杀了搬到这儿来的,可恶的是那个恶人!
他强迫自己厚了面皮,避重就轻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何我使不了法力?”
顷落道:“我也是掉下来后才知道地府里有这么个地方,终日阴暗,百草枯绝……想来是因为这里有一只怪物才会如此吧,空间异常,掉下来稍微时间久一些,任何人都无法使用法力,而我磨了这些多年也就只能操纵下长年困此的恶鬼罢了。”
琉煜不单疑惑自己元神与之相处的事情,也急于知道当年搬尸人的线索,问道:“那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我和你说过什么?”
也许是顷落回忆起了往事,露出了一点微笑,道:“我原本该讨厌死你的,毕竟因为要安顿你,我才会来了这里……”
“你可是看到了是何人?”
“一个男人。”
琉煜追问:“什么模样?”
经年太久,顷落记忆有些模糊,他唯独记住了眼前这张心心念念的脸,以前看的是元神,觉得这人长得太好看了,如今见到本尊,更加震撼,对于琉煜的发问可谓是有问必答。
“他蒙着脸,个子比我高,眼睛什么的我记不清了……但他一来就对我驱逐,我也不知道自己关在这里多久了,忽有一日,一团绿盈盈的光从上面飘了下来,正是你呀!”
这么多岁月,他从来没见过除了黑与红之外的颜色,那团光柔柔的,却是照亮了他整个世界。
那团光像是永恒,像是慰藉,那是琉煜的元神。
琉煜本来对他记不清那人的容貌挺失望的,一听到这里,又起劲了,“我当时是清醒的吗?说了什么?”
顷落想了想,道:“应该是清醒的,可也奇奇怪怪的。”
“怎么?”
“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我正被老怪物攻击。”顷落指向幽深的暗处,“你应该也忘了吧,在那头的深渊里沉睡着一头怪物,时不时醒过来觅食,不管是生人还是魂魄,都合它的胃口。”
这鬼地方居然还有怪物?
琉煜很好奇,欲要过去看看,却被顷落拉住,他的手十分冰凉,简直和鬼没两样,琉煜却知道他并不是鬼。
“别去,别惊动它。我没认出你之前,就是想把你抓起来去喂它的,只要它吃饱了就会继续睡上一段时间。”
“那我也得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吧?”琉煜执意过去,有潜在危险必须先探查,事情可以后来再说。
顷落还是拉住他,“别去,真的。我们现在这么说话还惊动不了它,你一接近有活人的气息,更容易激发它醒来,它可是会迷幻之法的!”
琉煜挑眉,“这么厉害?”
顷落点头如捣蒜,“我正好不是它喜欢的那一类,可是经常被欺负,那一次我被攻击就是你救了我的。可是后来你说你的尸身就睡在上面,我马上就知道你是那个男人扛来的了,当时可讨厌你了,差一点把你送给老怪物吃了!”
琉煜道谢:“那真是谢谢你没恩将仇报。对了,你说我奇奇怪怪的,怎么个奇怪法?”
顷落痴痴看着他,道:“可以先告诉我你的真名吗?虽然叫了你阿冰很久很久,可总不贴切,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就好像我告诉你我叫顷落。”
琉煜自然告知,如果是相交之情,名字是对对方最基本的尊重,他笑道:“我其实叫琉煜,琉璃光耀的意思。”
“琉煜……”顷落反复念着,也笑道:“果真这名更适合你,你哪里是冰,明明就是火呀。”
接触片刻,琉煜发觉顷落是个温柔的性子,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是吗?”
“我……我能叫你阿煜吗?”顷落期待问道。
琉煜为难,这个叫法挺亲密的,他无端想起了歧煊,歧煊作为兄长也未曾这么叫过自己,“这……”
顷落:“不可以吗?”
“可……可以吧。”顷落眼神纯粹,总觉得拒绝了会心里不安,琉煜硬着头皮答应了。
顷落开心了,往深渊方向看了眼,又放心与琉煜说道:“阿煜,我们说回正题吧。回想起来,那些年你开口说话的次数很少,你对我说过,你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但有人杀了你,对你进行封印,把你变成一个女孩子,气死了。”
他至今还记得琉煜发脾气的模样,嚣横得很,就与刚才打他时一模一样,他也是眼拙,一时没认出来。
“你还说你似乎有父亲和哥哥,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你解释说是血亲。你经常躲在角落里发呆,说话总是一时兴起,前后不搭,有一次和我说,那个人封印了你肯定是不希望你被认出来,但是你都死了,还藏什么?”
琉煜听出来了,是啊,人都死了还需要藏什么,直接毁尸灭迹就好了。如此一来的解释只能是藏他尸首的人和杀他的神秘人很可能是两路人,否则杀机和藏机前后矛盾根本理不顺。
那么他们都是什么人?
琉煜急了,如果有人杀他是有目的的,那藏他的人又隐在哪个幕后,是敌是友?
“那我的元神为何会来到这里?”琉煜问他。
顷落摇摇头,“不知道,反正是我掉下来很久很久以后,你才来的。”
“不行,我得回去冰棺那里再查查线索,只是要怎么样才能出去?”
顷落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不容易出去的,除非把怪物杀掉,或者识破它的真身。”
琉煜毫不犹豫,拔剑而去,“那便去会会。”
顷落拦在他前面,“阿煜,太危险了,我们不出去了好不好,两个人一直待在这里直到天荒地老吧!没有人来打扰我们,老怪物我们一起避着就好,它不是经常醒来的,好不好?”
琉煜诧异顷落的说辞,“这什么鬼地方,我必须出去,你也一样,等我杀了你说的怪物,我带你走。”
“你以前曾经也说过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美,有阳光,有清风,有繁花大海,我憧憬极了,羡慕你看过的那些……可是去杀老怪物真的太危险了,我宁愿一辈子没有机会去看那些,我也不能让你丧命!”
顷落出生在地府,囚禁在鬼域,孤单冷清,普通的鬼还能经过轮回去世间走一趟,而顷落想必是一直没有机会的,琉煜心生怜惜,下了决心要带这个少年离开,不单要走出这片鬼域,还要走出地府!
他安慰道:“我的本事没这么弱,有一把神兵加持,性命无碍,等我回来!”
说完,他持剑奔向深渊的方向,却没发现留在远处的顷落低头不语,久久不动。
正如顷落所言,琉煜步行一大段路后来到一处宛如天堑的浓雾深渊前,他仔细听了听,底下很遥远的地方有呼吸声,应该是怪物正在酣睡发出的,但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呢?
在地府只有鬼类和鬼畜,顷落说得这么玄乎让琉煜不得不猜测怪物真身是不是远古凶兽,类似赤炎金猊兽那般的。
忽然,他脚边一颗石子滚落,直线掉了下去,琉煜大惊,连呼吸都闭紧了,心里大喊:他明明没动啊!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可是太迟了,偏偏就是这么一点动静,深渊里的浓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并且逐渐变成血色,弥漫眼前。
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黑影从血雾的另一头冲了过来,琉煜眼前暗了一瞬,头昏的感觉抓住了他的神经似的,他急忙甩头,凛了面色要对战,可那黑影还没到跟前,却被另一道忽现的身影斩杀,琉煜惊诧,是谁?
那身影慢慢走近,越近便感觉越熟悉,血雾犹如一层又一层帷幕,需要逐番掀开,等得琉煜心若火焚,不过数息时间,他觉得自己等了千万年。
“煜儿。”
一声呼唤让琉煜泪目,双膝跪地:“父君……”
魔神朝他和蔼地笑着,一如当年,“记得,与哥哥好好掌守渡厄。”
琉煜拼命点头,“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魔神满意道:“你这孩子重情重义,父君相信你会做到,会做好。”
琉煜忽然记起锦囊里的洪舆,犹豫道:“父君,我这把剑……”
魔神却是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有许多事想告诉我,想问我,但是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你只需要记住为为父费尽心思打造神兵给你,为的是什么。”
“可是……”
“好了,前尘旧事与你们何干,如今都是你们的天下了,三界之战该怎么打都由你们决定,我该与你们母后好好安息了。”
安息?琉煜这才反应过来,父君早就陨落了,那眼前这个父君是……他只恍想了一下,又头昏起来,人都浑噩了。
“你们兄弟好好一起的,莫要有隐瞒的心思,我把歧煊叫来,你们好好清了误会。”
魔神说完便消失了身影,而另一边出现了又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歧煊拂开血雾走了过来,扶住他的双肩。
“弟弟,你怎么了?”
琉煜盯着那双触碰自己的手,感受十分真实,不是幻觉!
“我没事,哥哥。”
歧煊听后,紧皱的眉头松开,“那就好,你有不适一定与哥哥说,渡厄只剩下我们了,我今日便是和与你说清楚,不论之前我因为恨你做了什么,我现在都想明白了,世道苦哉,唯亲堪用,所以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一起掌守渡厄,一起完成父君的遗愿,可好?”
琉煜瞪大双眼。歧煊所说的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吗?
“真的吗?”
歧煊敲敲他的额头,宠溺道:“当然了,魔神双子一心同德,我是兄,你为弟,你敬我一寸,我护你一尺。”
琉煜欣喜不已,所有怀疑、推离的思绪抛之脑后,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好哥哥,张开双臂抱住歧煊,“是!就是这样的,哥哥,我们一心同德,霸临三界,为那些冤屈的魔类正一条大道!”
歧煊回抱他,慢慢引导着往前走去,“好,我们一起努力。但你怎么还像小时候那样爱撒娇,真是的,走吧,回去了。”
琉煜任由哥哥带着走,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幸福里,就在这时,耳边忽炸一句问话,声音冷得像千尺寒冰,冻人抖醒。
“琉煜,你在叫谁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