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煊并非故意卖关子，而是答案太残酷。
“化情丹药性霸烈，世上药石枉灵，除非以命相解。那就是说，哪一天你死在鸣山春手里，他自然会记起你，恢复如初。”
这般无情解法着实惊人，琉煜愣了一会儿，劝丁叁月劝道：“丁相惜命，来日踏破九重天把人先关起来，慢慢解开药性，不至于要弄个你死我活。”
丁叁月苦笑：“臣还没糊涂，君上莫急。”
琉煜却见他失魂落魄，暗地里扯了扯歧煊的衣袖，要他赶紧说些安慰的话，可歧煊除了对琉煜，哪能对其他人有这份闲心。
“丁相如今刚刚戴罪立功，大战在即，本尊希望你不忘前耻，恪守本分，更希望在攻下二天后你还好好的，届时本尊好封功赏爵！”
这话明里暗里表示了劝诫，丁叁月从不忘自己为何堕魔，为何来到渡厄，战事还需要他这个右相参与大局，只能将对鸣山春的感情先行压抑。
“臣绝不负渡厄所望！”
丁叁月说完便离开了，琉煜看着他的背影，悲戚无奈，不禁叹息。
转念一想，他的命运也是如此周折，老天爷大概是喜欢玩捉弄的把戏，每个人生来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愚弄。
“你一天一夜不开口，怕丁叁月想不开便说了这么多，你不怕我吃醋吗？”歧煊拿过那本话本子，把一角折上，方便琉煜下次再看能很快翻到。
琉煜目光有些呆滞，不解风趣，道：“我已经不行了，大战还需要丁相。”
歧煊见他如此颓废，心如刀割，却笑说：“你这身子骨养养就好了，我保证你大战前恢复好，只要你想开点。”
想开？
被自己视为至亲、视为英雄的父君打内心深处厌恶，处处设计，明面上他永远是掌上明珠，背地里永远什么都不是，谁能想得开。
琉煜觉得魔君这个身份，他不配，渡厄这个地方，他不能待。
歧煊说有他的地方就是他的家，琉煜感动，但他分得很清楚，自己即使拥有神格，不过是个三界无处可容的孤家寡人，鸿蒙天不认，渡厄不是根。
药汤煎好了，琉煜不想喝，歧煊勉强不了，让他睡上一会儿，醒来后，他见到了洪舆。
歧煊去了另一处与师无相谈话，洪舆显然是等了许久，看到人醒了老泪纵横。
“我才一段时日不见你，你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洪舆心疼至极。
琉煜见到“生父”，到底没忍住情绪，红了眼眶，“我还好，你怎么来了？”
“我太久没见你了，吵嚷多次，他们见瞒不住才告诉我你病重！渡厄已经向九重天宣战，你不是重要战力么，魔尊怎么顾的你！”洪舆暴跳如雷。
相对洪舆的怒火，琉煜是死气沉沉，淡淡说道：“杀我的人已经知道是谁了。”
“谁！”
“我父君……”
洪舆连连抽气，惊骇地静止在半空，“你说曐明未死？！”
琉煜摇摇头，“死了，是他的心魔在作祟。”
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说到最后，琉煜心如槁木，泪如泉涌，他化出悲引剑，与洪舆说道：“你说的是真的，我今天相信了……可我叫你叫不出口……”
洪舆惊奇事件的离奇，又怕他神志崩溃，连忙安慰：“小崽子你别逼自己，我当年也是混账，对不起了你娘，落得今日与你相认不全的局面，是我活该！我们之间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好吗？”
琉煜打心眼里感激洪舆的谅解，在他心里，那个叫“父亲”的人一直是魔神的音容。
“小崽子，我看你眼下的状态会把自己搞短命的，你还小啊，不应该把自己废成这样。”
琉煜捂住胸口，痛苦说道：“我这里太痛了，之前都不想活了……”
世上没人能承受突如其来的巨变打击，洪舆经历过生死，眼下最能看破尘世万般不顺，他说道：“曐明生了心魔，那心魔是对追求的执念，虽说万分邪恶，但不一定是你们所想的那般不堪。”
琉煜说：“哥哥把整件分析过，父君确实厌恶我。”
洪舆有他的判断：“这件事从头到尾是魔尊一人设想，他有向曐明求证过吗？曐明那人对于真的厌恶到底的人与物定是第一时间将其毁了，你看看我的下场便知。”
这点琉煜是了解的，父君做事雷厉风行，想要杀谁便杀谁，绝不会有拖延的余地。
洪舆继续道：“他固然对你的存在心有芥蒂，但其实没了心魔，他依旧是对你好的。当心魔真的凝化实体脱离了他，那么他对你便是没有成见，基于对你娘的感情，他该是很疼你的，可惜心魔脱离的那一刻他也死了，来不及对你有不掺半点假的疼爱。”
“若说他对你从出生起有心设计，也全因心魔作祟，包括你复活来回的一切，也是心魔背后操纵！我虽然痛恨他，但不否认你至少在没有风雨的环境中长大成人，世上害人的手段太多了，举个例子，给你喂慢性毒药，让你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有利用的价值，等长到一定年岁便一命归西这样的手段算不算？可曐明本尊没有这么做，还给了你魔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
话及此，琉煜失声痛哭，哭声引来了歧煊，一进来便见榻上的人抱头哭泣的模样，马上把人揽进怀里，厉眼扫向洪舆。
洪舆才不怕魔尊，他怎么说都是“长辈”，“小崽子，事情要辩证来看待，你振作吧，小小年纪要死要活，我以后怎么安心走呢。”
说完，洪舆离开了，一个人飘在回廊里，失神地自言自语：“我只是要他振作起来，用这歪理骗他对不对呢，万一大战后他发现我全是骗他的，会不会也这么受不住？”
想着想着，洪舆悲伤起来：“苏寰就应该把这孩子生在鸿蒙天，如今生在渡厄，全局错乱，三界这么大的恩怨情仇糊里糊涂落在他身上，悲引，悲引啊！”
琉煜断断续续哭到岔气，歧煊抹眼泪的素锦湿了好几条，再哭下去不利于伤势，眼睛也受不住，他叹了口气，恼火了。
“是不是那个元神说了太多废话，我这就去灭了他。”
“别！”琉煜拉住了歧煊，“我不哭了。”
歧煊追问他们到底谈了什么，琉煜简单说了，听得歧煊直皱眉峰。
“父君没了心魔还是要我的，还是认我的，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改变。”琉煜满眼希冀说道。
歧煊顿时沉默，良久后才说道：“你这么想能让自己好过些，我不反对，你快快把身体养好，大战一开，你可是要做先锋的。”
琉煜稍稍振作起来，“对，我要上阵杀敌，我们要攻破二天夺下众生之权，改写三界！”
药汤再次熬好，小心地倒在碗里，黑漆漆的颜色还未进嘴，琉煜已经忍不住要作呕，歧煊也尝了不少次，仍很耐心地用汤匙拨凉，一口一口喂进去。
药有安神的功效，琉煜很快又睡了过去。
歧煊给他掖好被角，师无相禀了一声进来，说道：“那老元神已经送回去了。”
歧煊冷嗤，将琉煜的话重述出来让师无相听听，并不屑道：“我以为他会有什么法子，居然是教君上自欺欺人。”
“但不得不说，这是让君上最快好起来的法子，既不掩盖帝尊已死的事实，也说明了心魔的真相。”师无相道。
歧煊岂会不知，冷笑道：“我若不是见君上心结似有松动，不忍打破这样的论调，定要理论起来。心魔与本体辩证看待，这种说法不能说不对，但也不能说全对，若要认真计较，说法太多。”
“君上心有顽疾，容易当局者迷啊！”师无相也劝歧煊，“尊上，君上仍是第一次神魔大战时的他，纵使年岁八千，无奈老天欠了他五千年，经历太少，我们都不可在心境上对他有太高的要求。老臣仍记得君上那年刚落成，与您一齐身先士卒，作为先锋上阵冲杀，身具的战功放眼整个渡厄，除了帝尊与您，至今无人可以媲拟。”
歧煊凝视着琉煜的睡颜，默默感叹：“是，他已经是顶好的儿郎。至于其他方面，我也知道要等他长大，也愿意等他长大，一切都急不得，陪着他就好。”
自打心结稍开之后，琉煜病情好转的速度令人欣喜，话也愿意多讲几句，每日不是睡觉喝药，便是在擦剑。
他告诉歧煊，再好转一些自己便要闭关了，悲引剑的器灵初具意识，趁热打铁将它修成有自主意识，对于上阵是有莫大帮助。
歧煊自然高兴他如此积极，但关于父君心魔一事他们之间也必须要说个明白。
谈及此事，气氛迅速冷凝。
歧煊早已有主张，说道：“大战时我是有计划的，父君的心魔最后交给我，而你一定要好好听话，遵从军令，不得擅离职守。”
琉煜追问：“你想怎么做？”
“不要管我怎么做，那是父君的心魔，你是万不能见的。”
“哥哥，你……你是要杀了它？”
歧煊毫无隐瞒：“是，我要亲手了结了它，这样你才能太平。”
琉煜大惊失色，“不不不！心魔完美复制父君的能力，你不会是对手的！”
歧煊笑了笑，心中有数，挥袖负手于背，笑里的高傲与霸厉不加掩饰，说道：“八千年了，我是父君一手调教出来的，想来也是时候与‘他’老人家一决高下了，大战之时正好是个难得的机会！”
这番豪言壮语令人瞠目结舌，琉煜心道三界大战时，战火纷飞，魔族生死全在哥哥一人手上，他必须精细部署，调兵遣将，统掌全局！
如此情况下，居然还要趁机一举歼灭父君心魔，这得要怎么样的布局与谋算才能有自信去做？
琉煜惊愕，直愣愣望着歧煊高大笔挺的背影，心跳忽然一颤一跳地加速，毫无预兆生出一头失控的小蛮牛不停地撞击心脏，迫使它跳得这么快。
他摸了摸胸口，疑惑自己是不是旧病复发又多了一样新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