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云扶风,重天万里,渡厄使者准时出现在巍峨的天宫大门前,大门内白茫一片,显然是未开的状态,他们不慌不忙,好似不是来宣战,而是游赏九重天的风景。
天界的风一如既往的薄凉,吹拂着丁叁月的墨发与披风,出发前他给自己收拾了一副娇媚的妆头,不男不女,亦正亦邪,与这高圣之地格格不入。
他漫不经心,用深厚的法力朝整座天界传递渡厄的宣战书,声波重重不绝,推云翻雾。
此时此刻,丁叁月觉得十分痛快。
上次神魔大战时,乃神族掌管众生,战书由魔尊受命下至鸿蒙天,他不在其列,实在遗憾,而如今他就站在这个万恶的天门前,身为前九重天人,被唾弃的叛者,他光明正大,掌握主动权,高声呐喊那些昔日同僚们再一次决战,极具挑衅天帝!
来日若能踏破此处,死亦无悔无憾,他也坚信,这一天不远了!
丁叁月的声波逐渐化小,直到消失,天宫大门白光乍现,天兵仙将于云雾中现身,法相圣不可犯,他们并未踏出天门,与渡厄众将遥遥对峙,一正一邪,势不两立。
九重天出来接收战书的将领中,为首的是一位身着八卦仙衣、手托宝印的青年道人,双目炯神,体态威仪。
丁叁月哈哈一笑,作揖道:“广成仙君别来无恙,我这特意上门送上战书有您来出面收下,甚好,甚好!”
说完,双手将渡厄之主的宣战书用一阵风稳稳托去。
广成仙君乃十二金仙之首,所有金仙中他是最早飞升,天帝很是器重,但此人一心向道,不管天界漫漫琐事,常年自闭于宫殿中修行,只有重大之事才能请动出身,所以丁叁月认为天帝让广成仙君前来,也是顾及了神仙两族的颜面。
要知道,当年刚刚落成的魔尊亲送战书去鸿蒙天,神皇派出的人也是左膀右臂,足以展现对那一战的重视,如今天帝掌管三界,同样的对手,要是闹出不一样的差别,后世如何流传是个要思量的事。
想来天帝倒不愚昧,掌握着分寸,避免了日后歌颂功德中会有一个被人诟病的败笔。
广成仙君接下战书,睥睨眼前黑压压一大片邪魔,冷冷开口:“九重天应战,滚!”
丁叁月掸了掸风尘仆仆的衣袖,颇为厚脸皮说道:“广成仙君,我们多年不见,要不要趁此机会请我喝一杯,聊一聊两族之间的实力悬殊呢?”
广成仙君不屑与这般叛徒交谈,侧目示意身边的武戍仙君,让他去对话,只是武戍仙君正略显迫切地望向群魔,目光穿梭其中,似乎是在找人。
不过一会儿,他失望了,原以为下战书一事会由魔君作为使者,不想来的却是丁叁月,这厮上回抓走鸣山春仙君害得他被天帝责罚,现在看到他都仇火大旺。
“丁叁月,一个叛仙已无资格再踏入九重天大门,赶紧滚回魔族去备战吧,天地正气浩荡,邪必不能胜正,你们上赶着要来送死,九重天成全你们!”
丁叁月鼓掌叫好,“对!邪必不能胜正,但谁是邪,谁是正?大战谁笑到最后还没定数呢,是你们要转告天帝,赶紧与鸿蒙天商定好战策,最好赶紧先挑好风水宝地,战败了至少有个坑可安葬,不至于曝尸荒野,徒惹后世哀怜。”
武戍仙君愤怒:“你——”
“莫恼。”这时,一声温润的声音制止了毫无意义的衅辩。
百仙中走出的那人较为清瘦,黄白大袍,长发道冠,天界的风凛冽,鼓动着他的广袖,吹乱了两鬓的雪白,那人两指夹住飞扬的一绺顺回身前,信步走至武戍仙君身旁。
丁叁月自那人出现后,邪狷的面容上有一闪而过的愕然,“阿春……”
鸣山春看着丁叁月,冷漠说道:“早听闻叁月仙君以往在九重天便是赤口毒舌之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闻言,丁叁月惊觉不对劲,鸣山春说的话用词奇怪,感觉他是今日第一次才见过自己的意思,可他们明明认识了这么多年……
还有,鸣山春的模样也同样奇怪,仙人是面容永驻,永不衰老,他为何两鬓有发白如雪?
这时,早已不耐烦的广成仙君不想再听下去,“战书已接,战局将起,各回各处!”
他一旦离开,其余仙人也前后离去,丁叁月却一直紧紧凝视着鸣山春,那目光太过探究与不解,鸣山春察觉了,回头也看他,眼里却是大仙者的无限凉薄,还有对邪魔的不屑一顾,以前的含情脉脉无影无踪。
天门关闭,众仙消失。
丁叁月的心骤然紧缩,呼吸大乱,望着那消失在白光前的背影,和以前在花圃时一模一样,和那日被他强迫送走时的也一模一样!
叁月……
百花中,鸣山春笑语盈盈的容颜浮现眼前,耳边还回荡着他叫着自己名字的声音,是那么温柔、那么意义特殊,是他刻在梦里的呼唤……
为何仅仅一段时日不见,那个又爱又恨的人已经对自己全然陌生了!
“阿春,不认得我了?”他低沉自语。
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击令丁叁月好像陷入了幻觉,难道他们之间多年的相濡以沫不过是梦境一场,而且还只是他的独角之梦,从头到尾,鸣山春没有参与过……
失望与悲戚爬上了他的眼几乎要化成水,强装镇定离开天界,丁叁月细细想了许多,别的也许让他错乱,但一旦想起魔神双子,他顿时又清醒了!
鸣山春是下凡来找过他,魔神双子借机试探一幕幕都是真的,这一点他可以回去问君上验证!
他一下从方才错愕的情绪中抽身,只是心还是很慌,前些日子他一直做噩梦,加紧了脚步赶回渡厄,鸣山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定要尽快查一查!
送宣战书的使命已完成,群魔飞舞涌回渡厄山,师无相一众列阵相迎,丁叁月没有见到魔神双子,着急不已。
“尊上和君上呢?”他问师无相。
师无相当着恶天的面,说:“君上日前病重,尊上封锁了赤霞殿,目前情况不明。”
丁叁月惊诧:“君上病重?可是我有事必须要见二位主上!”
“可是下战书九重天未接?”
“不是,九重天应战,我是有其他要事。”
师无相见他真的很急切,又顾忌恶天这个眼线,对丁叁月使了一个眼色。
丁叁月一下明白他的意思,收起急色,对其他悍将说自己路途劳累,先回焚仙居歇息,师无相于几个时辰后找了过去,二人密谈。
师无相问:“丁相到底何事非要见尊上和君上?”
丁叁月等了几个时辰已经不能淡定,他先向左相确认一件事,“相师,我们之前是俘虏了鸣山春对吧?”
师无相扯扯嘴角,没好气道:“是,拜您所赐给放了。”
丁叁月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他没有错觉,没有做梦,那鸣山春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气他把他送回九重天,故意装成陌生的样子?
丁叁月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鸣山春的性子他很了解,绝不会作态到那般地步,在天门前的那个人是真的与自己毫不相干,甚至有些势不两立。
“全然陌生,两鬓斑白……”
他喃喃自语,听得师无相觉得他神神叨叨的,“丁相到底遇上何事?和鸣山春仙君有关?”
“是!”丁叁月回道:“他不认得我了,两鬓发白,神色冷漠,好像完完全全换了一个人!”
师无相对他们二人的事多多少少有耳闻,碍于同僚身份没有提及过,眼下事情这般蹊跷,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丁叁月焦急了。
“是古怪,肯定是天帝使了手段,至于是什么手段,得去大量翻查古籍看看。”
丁叁月等不及了,道:“我听闻尊上幼年起博览群书,看的又是帝尊私藏的三界之书,我觉得问尊上是最快的!”
师无相为难,尊上有过命令没有要紧的事不得打扰他们休息,但看丁叁月是真的急切,于是好心去传递了消息,幸好赤霞殿内那位应允了求见,师无相也交待了不论去之后看到什么,对外都说只是见了尊上,而不知君上病情。
丁叁月内心猜测定是细作有关,聪明地配合。
他穿过结界踏入赤霞殿内,经过弯弯曲曲的廊庭直奔寝室,还没走近,室内飘出了药味,他心道君上果真病重,大战前夕如此消息不知道会不会动摇军心,难怪尊上要封锁起来。
来到门外,他正要通报,却听见里面有人有气无力说着话,像是无奈的嫌弃。
“我这副病秧子的模样,你画什么画?”嫌弃的人轻咳两声。
“你终于愿意说话了,你看你的书,不需要管我画。”回话的人很温柔。
被画的人哼了一声。
有笔搁落笔架上的轻响,“乏了?我陪你睡。”
丁叁月一听他们要歇息了,赶忙高声禀道:“臣丁叁月奉旨前来,请二位主上安。”
歧煊道:“丁相来了,进来吧。”
丁叁月疾步进入,一入眼便是苍白病态的琉煜,与以往的意气风发不同,整个人好似少了生气,眼里没了光。
他穿了一身素色长衫,此刻正倚在堆满软枕的罗汉榻上,手上拿着一本话本子,应该是闲来读着,一旁还有个小炉子煨着药汤,咕噜咕噜冒气。
而另一边,歧煊则坐在案前,前面摆着一副人物丹青,画的是长发披肩、看书入神的琉煜,虽说画未完成,但神韵已惟妙惟肖,丁叁月仅仅一瞬间暗叹歧煊画技精湛,他更紧张的是鸣山春一事。
“尊上,君上。”
琉煜不回,看书,但旁人很快发觉他其实是在发呆。
歧煊自然知道他的来意,信步走到琉煜身边坐下,替他拢了拢披着的外袍,道:“相师已经说了鸣山春的情况,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应该是吃了化情丹。”
“化……化情丹?!”丁叁月惊骇了。
这个东西也让琉煜有了点反应,看了歧煊一眼。
歧煊解释道:“化情丹顾名思义就是化去思情的一种丹药,据说是早古期间一位为情所困、爱而不得的仙者为了斩断情根痛苦,整整研究了数百年制出的,服下的人会经历噬心痛苦,犹如切肤之痛,一点点忘却所爱之人的一切,忘情绝爱以致两鬓发白,心如静水。”
丁叁月早年在九重天听闻过这神奇的丹药,但从来没人试过,权当无稽之谈,不想天帝居然让鸣山春吃了!
他顿时感觉天昏地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利爪穿出了几个血淋淋的窟窿……这一送别,没料想到再见形同陌路,不管是他爱的阿春,还是恨的阿春皆是一去无复还了!
琉煜咳了咳,到底心软,不愿意说话的他硬是提起点精神替丁叁月开了尊口:“没办法解开药效?”
歧煊轻轻拍他的肩膀,示意不能激动,尔后沉吟半晌,道:“解开的法子有是有的,只是……”
琉煜与丁叁月同时看向停顿的歧煊,都感觉出答案不会太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