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水雾间,蝰蛇手中拿着一封信诀快步进入洞府内,禀道:“主人,恶天传来两件要事。”
魔神正在对着一盘珍珑棋局,专注得视线只停留在棋路上,“说。”
“其一,魔尊正式向二天下了宣战书,由丁叁月送至九重天。”
魔神笑了,甚是欣慰,“很好,魔尊一直未忘使命,第二件事呢?”
“其二,同一日,魔君病重,危在旦夕。”
这消息来得突然,魔神摆弄棋子的动作停顿了下,然后继续摆,“如此突然,魔尊是什么反应?”
“信中说魔尊把整座赤霞殿封起,任何人不得进出,所以里面是什么情况不得而知。”
魔神把多余的棋子丢回棋盒内,颇为玩味地说道:“你说,我这三翻四次想要魔君的小命未果,如今他自个儿倒收拾起自个儿来了,真白费了我暂时放他一马,给大战添些战力的心思。”
蝰蛇说:“主人,我们提炼了大量的暴戾之气,即使没有魔君,大战也有胜算,未免夜长梦多,我觉得还是要杀了魔君保住魔尊!”
魔神艾艾叹气,“歧煊这个情劫真是煞费了我,多年来一直没敢将他们不是亲兄弟的事实透露,隔着个兄弟关系,纲常伦理在上,歧煊也该杜绝不该有的心思,便不会应了情劫。可惜,上次大战他居然豁出命去救琉煜,我便再留不得人了,干脆顺水推舟拿了恨天去杀了琉煜……”
他起身负手于背,“岂知,丁叁月藏尸去了地府,五千年后琉煜又复活了。这三界之中,要与我斗的老对手也是棋高一着呢。可惜的是,琉煜这个孩子是捏在我的手心里的,通通干预不了我把他养废了,若不是考虑神魔大战需要他去打头阵,我也犯不着让歧煊去监督他的修行。”
蝰蛇知道魔神所说之事,应和道:“魔尊就算教导了魔君修行,但您还是一如既往地责罚他。”
魔君每输一次,魔尊领罚一次,整整持续了三千年。
“孩子大了,春心易动,琉煜像他母亲那般招人,我已经一脚陷了进去,亲儿子还这么不争气,岂不是父子都成了三界笑话,让歧煊恨琉煜,便是有效断绝情劫的法子。”
虽说法子是这样,但魔神还是心有疑虑,他的歧煊可不是好惹、好摆布的,失笑摇摇头,一面暗夸不亏是自己的血脉,一面也头疼着拿捏这个血脉。
蝰蛇却好奇另一件事,请教主人:“主人,魔君这病来得蹊跷,我很好奇,为什么是吐血不止。”
“也罢,闲来无事,便猜猜他这是怎么得来的病。”魔神悠步来到水涧边,蝰蛇跟着身后,“我记得恶天有次来信,说他们去抓赤炎金猊兽回来,琉煜突发心疾病倒了,一边梦呓一边吐血,这次情势很相似。”
“对,此次看信中所言,来势汹汹。”
“上次是琉煜见到了洪舆,得知了悲引剑的来历,小家伙吓病了。”魔神语气怜悯,眉宇间尽是无奈,“这次无非是同样知道了某些事情,而且这件事比上次来得还要震撼,震撼到小命休矣的程度,我猜,他知道是谁要杀自己了。”
“主人,我还未再去露面。”
魔神摆摆手,“他们两个的洞察力可说不准,歧煊自是不必多说,琉煜再废,那也是人中龙凤,眼下他们都可能认出了你,琉煜还不吓着了,往死里吓太正常了!”
蝰蛇:“……”从来没看过有神明是被吓死的,魔君真是令人一言难尽,“主人,我们接下来走哪一步?”
魔神仰望万里晴空,胸有成竹道:“琉煜半死不活便让他生死由命吧,战书已下,歧煊是成事的性子,琉煜不能影响他卸下肩上的担子,关键叫恶天紧盯大战军力部署,妖族已被歧煊拉拢,大战一开,暴戾之气添砖加瓦,魔族如虎添翼,胜券在握!”
蝰蛇感叹主人计划的万全,“他们谁也想不到,主人未死。”
魔神朗笑,道:“是呀,届时我再出现,还不把神皇和天帝吓得从宝座上滚下来?想想都可笑!待歧煊将三界夺下,他是个孝顺的孩子,自然会让我这个父亲登顶皇座,我的心愿便能了了!”
迷雾之中,琉煜腾云驾雾,他赶着要去一个地方。
望见前方有道河流,他御风落地,走近去瞧上一瞧,他知道自己只要通过这条河流去到对面,便是达到目的地了。
但是这条河流感觉很特殊,好像无法飞过去,必须涉水而过。
琉煜毫不犹豫要把脚踩进水里,忽然几声轻咳引起他的注意,抬首望去,只见河流中央有一小块石岛,岛上有个戴着斗笠的渔翁正在垂钓。
“小娃娃,你才几岁,这么快要过这条河?”
渔翁背对着琉煜,一动不动,等着河里的鱼儿上钩。
“我都八千多岁了,够做你的老祖宗,你管我快不快过河。”琉煜回嘴。
渔翁大笑起来,“你看起来不足五千岁,应该是整个家族中最年幼的,听老朽一句,回头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家里最小的,你好神通。”琉煜觉得有意思。
“我不单知道你的年纪,我还知道你有一个兄长,可惜你那个兄长对你一言难尽,日后有他悔恨的一天,你现在回头,很快能找到他的。”
“我不,我要过河。”琉煜觉得自己应该要过去,那里是归宿。
渔翁收起鱼竿,大叹:“小娃娃家这么固执的,到底跟谁学的性子呢?”
琉煜自豪道:“我父君。”
“你父君是谁?”
琉煜张口要回,可突然不知道要回答什么,他记不得自己父君是谁,“反正……反正就是我父君!”
渔翁被他的嘴硬逗笑了,摘下斗笠转过身,露出了一张沧桑的老者面容,双目炯炯有神。
琉煜怔怔地看着那渔翁的脸,莫名亲切,可他们从来没见过面呀,难道是有眼缘?
渔翁指着河的另一边,一片白茫混沌,“你知道对面是什么地方吗?过去后就再也不能回去。”
“我不知道,但我要过去,你看我身上全是血,我吐了好久了,我过去了就不吐了。”琉煜嫌恶看了眼自己身上。
“小娃娃家吐吐血有益身体强壮,回去吧,回去吧。”
琉煜听他那哄小孩的语气,不服气极了,抬腿便要涉水,却被渔翁一甩鱼竿,鱼线抽打脚边退了回去,他怒道:“为什么你就能在河流里,却不准我过去?”
渔翁说:“我便是过来了再回不去了,对面是混沌世界,你肩负的使命还没有完成,这么早来享福可不行。”
琉煜掏掏耳朵:“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只知道你死活不让我过去,你和我有仇吗?”
渔翁大声笑起来,琉煜极其不服,这时,虚空之上隐隐有呼唤的声音,一开始模糊不清,熟悉后越来越清晰。
琉煜,醒醒……
你的元神开始飘散了,求求你别放弃……
琉煜,活下去,你凡事还有我,活下去……
琉煜听得莫名一阵悲恸,眼泪不受控制流了下来,渔翁指指上空,叹息道:“你听听,不止我不让你过去,还有人哭着喊你回去,你再不走元神飘散了,这回可再没有结契术来活你回去了。”
琉煜这回听话了,忙不迭点头,他转身刚想离去,脚下却黏住一般动不了,渔翁见状暗呼不妙,一道金光打去,那道金光融进琉煜的额心,他这才有了巨大的力气迈步往回奔跑。
他冲进了身后的浓雾里,忽然感觉呼吸困难,一阵猛咳伴着血流大量涌出,胸前堵住的剧痛居然稍稍缓解,恍惚睁眼,他又看见自己身上有微微的莹光,是他的元神有离体的征兆。
头顶上有雨水滴滴答答落在脸上滑下,耳边还是那个人不停的恳求与威胁,琉煜嘴角勉强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满喉咸腥使得声音浑浊不清。
“别……别杀了,从白群……到毒姬……到洪舆,还有你自己……这么多人因我而死,我私孽造大了……”
抱着自己的身躯猛然一顿,哥哥激动起来,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微微抬头,失血过多导致视线看不清,还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我哥哥从来……不哭,哭的是我……”
吐血奇迹般停止了,琉煜又睡了过去,期间他睡得挺好的,就是时不时有人喂他苦到没人性的药汤到嘴里,一喂便是很久,三翻四次磨灭了他的耐性,每次喂完不忘喃语几声抗议。
这会儿他睡得安然,又有苦药灌进嘴里,可能是因为之前的药效起了作用,精神好上许多,琉煜悻悻睁眼,正要大骂一顿,忽然发现歧煊的脸离自己很近很近,两人的五官几乎是贴在一起。
嘴里的苦涩被迫咽下,他被这杀人的味道苦得发出了闷哼,再睁眼却与喂药的人四目相对。
他怔然,歧煊含笑,就着这个味道很不一样的吻热烈起来,直到气息将尽方难舍分开。
琉煜刚要发飙,嘴里被塞进一颗糖,歧煊哄他:“伤势才稳定下来,不要激动。”
你用嘴灌药,还吻老子,老子能不激动么!琉煜翻了个白眼,整个人有气无力,任由旁人摆布。
师无相得知琉煜醒来,老胳膊老腿麻溜来了赤霞殿,探脉过后欣喜说君上捡回一条命了,连连道喜。
“尊上,你已经熬了许久,回去歇一歇吧,君上这里有老臣看顾,再把白群叫来。”师无相认为这样的安排很稳妥。
歧煊却拒绝道:“不用了,君上有我陪着,你们没要紧的事别来扰我们。”
轰走了其他人,琉煜看着歧煊宽衣解带,然后躺在自己身边,他想说话赶人出去,心道这房间又是药味又是血腥味,留在这里不憋闷吗?
但他连说话的力气也不足,加上嘴里含着糖,只能干瞪眼。
歧煊躺下后长舒一口气,扭头看着琉煜,二人大眼瞪小眼,歧煊坏心地捏了捏琉煜的脸颊,疾言厉色问道:“敢死么?”
琉煜很老实,无声口型:“……不……敢……”
歧煊也只是吓吓琉煜,这笔账留到以后再细算,他顾着琉煜的伤势,小心翼翼把人揽进怀里,“不敢就对了,睡吧。”
“哥哥……”声音细不可闻。
歧煊已经疲惫地闭上双眼,“嗯。”
“渡厄……还是……我家么?”
这个问题让要入睡的人又睁开了眼,把他搂得更紧,“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琉煜眼角溢出一滴眼泪,再不说话了。
他们就这么相拥入眠,外界的一切扰不进来,时光格外温柔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