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西楼走到天宫大门,伫立于法阵屏障前,十万妖祟齐齐看向她,可谁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天干十二支阵需要金仙布应在不同的方位,江浮寒与鸣山春命理相邻,故而二人也相邻一处,这个位置正好在大门一侧。
他们看向妖王,那红甲背影迟迟不去,十分疑惑。
鸣山春忽觉脑门上的穴位抽疼,不再看妖王,而是低着头忍着,江浮寒发觉了,心中略为沉重。
天宫上层仙者无人不知鸣山春被天帝灌了化情丹,而他与叛仙丁叁月的私情虽然众人讳莫如深,在江浮寒看来却是惋惜。
心里装着一个人苦熬岁月是何等滋味,当初是泠玉的他不懂,现在的江浮寒深知其中艰难。天帝身为一族之主,所下决定族人无法违逆,但不代表所有人都认同。
吃了化情丹会噬心灼骨忘记所爱,战场上那一剑刺进了血肉中,同时撕开了化情丹功效的裂口,鸣山春会头疼是再正常不过,若是药效全部解除,记忆回所爱也同样要经历巨大的痛苦。
江浮寒知道如何解除,却认为那种方法带来的不是巨大的痛苦,而是绝望。
生命诚可贵,除了那些无情无义的掌权者,谁也不希望一对有情人付出性命代价,天人永隔。
“你没事吧?”江浮寒性子冷,还是关心地问了一句。
鸣山春摇摇头,“无事,难得泠玉仙君担心。”
江浮寒提醒道:“你我乃同僚,眼下大战时刻你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鸣山春笑了笑,没说话。
“还有,我说如果,如果我们大阵被魔族攻破,你一定要离天帝远点,退守最边界的地带去,不要与魔族的人动手。”
“你什么意思?我为何要离天帝远些,杀敌还不能与敌军动手?”
同僚之间说这样的话太不妥,谁不想在族主面前立下战功,敌军都杀上门来了,金仙实力不大展身手实在说不过去。
换成他人说这般话,鸣山春一准不屑,但江浮寒不同,他与神族的玄慈神君是道侣,乃是仙族与神族联姻第一人,身份十分特殊,追名逐利与他搭不上边。
面对鸣山春的疑问,江浮寒沉默了。
眼下情势,化情丹一事说出来未必是好事,况且他人私事自有他人的命道去走,多插手往往会弄巧成拙。
再说他此刻面上平静,内心也是煎熬,傅辞与他分开甚久,二人只在天界入口匆匆擦肩而过,相互看上短短的一眼,眼里道尽千万担忧,恨不能立刻结束战争,回他们的山里朝花夕拾,清净度日。
鸣山春欲要再问,突发的状况霎时来临!
不声不响的月西楼一只脚踏出大阵的一刻,竟然强泄妖力,裹风卷云,化出妖蛟本体,庞大的身躯撑开了大阵空间!
影月妖蛟吞吐蓝色火焰,朝妖兵吼声令道:“十万妖族听令,攻入九重天,踏平重霄大殿!!”
十二金仙惊觉时为时已晚,他们速速施法降下被撑出的裂口,月西楼却用她妖身血肉之躯死死顶住,屏障边缘压力巨大,蛟鳞被压碎碾进骨血里,血水像倾盆大雨浇了下来,妖族举兵杀入,他们的王用鲜血开辟了道路,谁能不大振旗鼓,贪生怕死!
魔族亦是震惊眼前反转的一幕,歧煊难得露出了一抹佩服之色,召动恨天顶去,为她分担万担压力。
妖蛟仰天长啸,妖声首次萦绕整座天宫,震荡不已,那是妖族正式的宣战,没有转圜的余地,无数大妖化出本体与妖王共撑法阵,其余早已杀入。
下令要丁叁月帅魔族军队一齐攻入,天帝见法阵已无大用,召十二金仙收势备战,一道九幽冥火怒从天降,砸在月西楼妖身上,众妖大惊,却发现那火奇迹般没有烧着,更加振奋杀敌。
她体内藏的冰山山芯,是双子给予过的承诺。
月西楼化回人形被抬了下来,伤势很重,由妖族医师治疗,歧煊叹道:“妖王最终选择了拼死一战。”
琉煜大疑,说:“月西楼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是与你争吵过吗?”
歧煊解释道:“哪有什么争吵,全是做戏罢了。为了两个目的,一是让心魔以为我们与妖族发生了嫌隙导致兵力不足,他便会出手。心魔在背后做了这么多,最主要的还是开战,那暴戾之气是利器,我不能让心魔有余存威胁到后续,诱导他消耗是重中之重。”
歧煊之所以在无尽之荒第一次与金仙对手没有杀掉任何一个,也是给机会让他们再造一次大阵去消耗暴戾之气。
试想,若是他们千辛万苦赢下三界,兵力已经不似以往强盛,而心魔手中却还有大量的暴戾之气,到时他们将会陷入被动无奈的境地。
不管是琉煜,还是丁叁月,甚至其他人都有性命之忧。
歧煊决不允许那样的情况发生,接下来他会亲自下手杀了心魔,让经年夙愿与陈年恩怨融合在这场大战中全部了结!
“第二个目的呢?”琉煜并不知歧煊心里盘算的弯弯绕绕,他不去分析了,现在特别喜欢听哥哥逐一说来听听。
“其二是我们与月西楼的联盟其实是存在两个方向的,她身有罪咒,惧怕的因素太多,与我们的合作犹豫不决,我便给了她两条路,一是中途增援,看看天界对她的态度,如果她判定魔族不成了,那么她可以转向九重天,所以后来出现了妖族倒戈的情况。”
琉煜挑眉:“厉害了,连这点你都容许她。你是知道就算她叛变了,还有暴戾之气可利用吧?”
歧煊自负笑了笑,当然是有后招才能走这么险的一步,“我告诉她,如果她倒戈后天界能重视妖族,给予自由或者更为人性的对待,那么她可以选择九重天,否则魔族随时欢迎她抓住时机深度联盟。”
原来如此,歧煊的宽容条件让月西楼没有后顾之忧,出兵是绝对之事,只是她会在战场上做最终的选择。
要不是地点不合适,妖王又这么惨烈,琉煜真想为哥哥拍掌叫好,“哥哥,你这是局中有局呀!”
心魔有局,天帝有局,歧煊在二者里设计了另一个局,完美契合。
歧煊被赞,不自觉扬起灿烂的笑意,一闪而过,看到妖王,又继续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来天帝是将她的心寒透顶了,她不怕终身落残的行径彰显了极度的愤怒,就这么冲动顶开了仙族终极大阵。”
此时,月西楼幽幽醒来,脖子以下软绵无力,身体里的骨被压断成几截,废人一般,她看着双子,含泪说了一席话。
“天帝要妖族冲锋,他们的兵力后援,这明摆不是同进退,而是拿妖族做试探,这些我都无怨,只是妖族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仅仅换来的是把月西沉放回!天帝丝毫没有把妖族在三界中地位提升的意思,妖族还是一样卑贱,就算修炼成仙,天宫大门也不会为他们而开,三界何人想杀妖,随手便能杀……”
月氏无法修成龙身令当一说,可妖族修成妖仙不被九重天接纳,是绝对的不公平,想杀便杀,更是没有半点悲悯。
说完,泪撒如雨,月西楼含恨怒视天宫大门,如果可以,她现在要马上站起来冲进去,杀到天帝前面,问问她,掌管众生的一颗心是不是玄铁所做,为何能这般冷血寡义,高高在上!
可惜,她好像废了,眼前一片黑暗晕染,没了意识前,她听见魔尊的承诺:“待夺下三界,禀于气运平衡的前提下,妖族生死地位,由妖族说了算。”
月西楼闭上眼,微微点头,明白只要妖族不大乱三界,他们就是自由的了,就可以活得不再小心翼翼,命也与常人一样值得被看重,如此足矣。
歧煊要妖族带月西楼回避安全之地,将恨天召回,对琉煜说道:“九重天撑不了太久,天帝与大部分金仙交给我,你自己小心点,待攻下这里你便留下打理,鸿蒙天不许去。”
琉煜嘴上应着,心里还想着白群。歧煊没看出他的小心思,化成红焰灰烬飞往天帝所在,要取她项上人头。
魔君也拔剑进入,一路杀到某条宫道上,远远瞧见丁叁月正与鸣山春打得不可开交。
琉煜赶紧跃过残垣断壁上前要助丁叁月,赶着赶着,又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对招很不对劲。
他们一个着力不准,一个能砍却偏,鸣山春金仙自然占上风,可他不知怎么了,比划动作略微迟钝,好像是受了伤。而丁叁月好几次机会可以直取命脉,奈何准头不好,被躲了过去,看多几下就能发现他是故意的。
鸣山春也发觉了,有股被耍的感觉,“你们有人在暗处暗算我,你却左晃右偏的,原来堕入魔道后修为竟如此不堪!”
丁叁月无心回话,谨慎盯着四周,蝰蛇就藏在某一处,他现在还想不到任何办法避免蝰蛇动手杀鸣山春,只能拖延。
但是再拖下去,蝰蛇必定出手。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预感下一刻鸣山春将会被开膛破肚,鲜血淋漓,那令人恐惧的画面时时跳在眼前,六神无主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心绪。
魔神的强大,魔神的命令是逃不开的死关!
果不其然,那危险的黑色伴着寒光如期而至,对面的剑也刺了过来,丁叁月疯了,这一刻什么踏平九重天的复仇宏图大志抛置九霄云外,两面致命,他通通受下。
“阿春……”
身体仿佛裂成了两半,体内的温度迅速流失,但他紧紧抱住了自己的执念,哪怕胸前破了一个巨大的血窟窿,背后血肉模糊,脊骨暴露。
丁叁月耳边隆隆地响,眼前白茫,他极力想听清周围的动静,感觉天空好像下起了小雨,滴滴答答打在脸上,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道熟悉的声音穿过了层层嘈杂,温暖而绝望。
“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