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逢喜事精神爽,说的便是歧煊。此时正玩着琉煜的发丝,绕着指尖摩挲,而琉煜则是发呆。
师无相恰恰相反,对于两位主上要去人间游玩一事持反对意见,他没敢表露出来,而是说道:“帝尊,老臣兢兢业业多少年,这左相的位子该退了,回去洞府里种种花,养养鱼,否则不少议论说老臣在渡厄一手遮天,把持朝政。”
歧煊嘴角噙笑,心里欢喜要与琉煜出游,渡厄正是需要人手打理,师无相一直是群魔之首,这源于他对渡厄的贡献,德高望重。
歧煊听出师无相话里有话,这匹老骥守职敬业执念深到成魔,渡厄轮回之事没有落定,便是魔族没有圆满,他居然说要“告老还乡”,谁信呢。
不用多加猜测,歧煊七窍玲珑心,师无相背后的意思他是了然的,无非是觉得他几百年来没正经理政,如今又要去游山玩水,担心游着游着,两人抛下所有,销声匿迹去隐居,所以故意讲那些话。
只是歧煊心意已决,况且他做事向来不需要和任何人交待,以前是如此,现在除了琉煜还是如此。
他的脾性是这样,但师无相还是值得偶尔交交底的,毕竟协助了他几千年的谋划,是为忠臣。
“相师确实劳苦功高,既然你想退了,我也只好亲政,只是苦了君上。”歧煊幽幽叹道,“这轮回之路的关键是他,经历九悲九痛导致神智崩溃,我正是想带去人间体验下世间美好,好让他早日恢复,不想你今日提出退职,我也不好强留,这边拟旨批……”
“不,帝尊!”师无相已经明白游山玩水是必须去的了,他是老糊涂了没想到这一层,“您说得对,君上乃魔祟轮回的关键,去人间走一走有利于将养神智,就为此,老臣就是累死在案前,也绝无怨言!”
“相师这是改主意了?”
“回帝尊,老臣不退了,您们玩到什么时候回来便什么时候,”
“不担心有人议论你一手遮天,把持朝政了?”
“老臣恳请帝尊绛旨,任何人敢议论渡厄大臣便让镰姬就地斩杀!”
歧煊挑眉,也话里有话,“原来事情可以这么解决的,相师心思果然敏捷过人。”
师无相哪能不知道歧煊在嘲讽,眼下装疯卖傻才是王道,于是他呵呵直告退,拐杖夹在腋下不着地,脚底抹油溜了。
歧煊悻悻然看着门口,“老家伙也开始会拿乔了。”
他扭头瞧着琉煜,自言自语道:“等你再恢复一些,朝中的事是要理一理了,该退的退,该上的上,只是颐养天年未必能清闲下来,争头高位也未必坐得稳,那便各凭本事去得到想要的了。”
这原本是歧煊的一时自话,没料到发呆的琉煜回了一句:“看每个人运数造化罢。”
歧煊擎茶的手将将一顿,不确定方才是不是眼前的人在说话,“琉煜?”
琉煜打了哈欠,眼角溢出泪珠,摸了摸身下是平整的,倒了就睡,只留歧煊怔愣地看着他,久久没动作。
琉煜的恢复熬过了起先艰难的一百年后进展明显,也让歧煊头疼起来。
那小脾气偶尔“显灵”发作是挺让人高兴的,但别忘琉煜的性子多少有些顽劣、任性,不听话是最直接的表现。
他最近喜欢玩水。
喝着奶白会忽然倒了,然后用手在拍,出去庭院晒太阳,执拗地摸到小池子边,把手伸进去使劲扑通出水花,吓得鱼儿们缩在另一头的石头下瑟瑟发抖。
不管哪一件,最后都是一身狼狈,也没见他露出笑容。一次两次,歧煊当他天真无邪,次数多了,那是捣蛋,于是歧煊决定要好好教训教训。
他一边给他换衣服,一边故意把语气加重,“多少次了,我说的话都不听了是吗?再有下一次,我就打你屁股!”
琉煜垂着眼眸没作声,面无表情的,歧煊为了加重效果,把人拽过来在腰下掐了一把,琉煜这下有反应了,可怜兮兮的。
歧煊真的舍得打他么,自然是舍不得的,琉煜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是想玩水就玩,奶白、茶水、池子、沐浴等,跟水有仇似的折腾。
歧煊揉揉眉心,感觉眼下比打仗都累,这个时期的琉煜最是磨人。
他曾经想派阿昆伺候琉煜,毕竟是最信任的下属,可阿昆死活不愿意,魔圣的身份既高位又特殊,眼下小孩心性谁敢管,谁敢天天教训他这个不可以做,那个也不可以做,说轻说重魔圣都当听不见,照样我行我素,摆明给伺候的人心里添堵,他还想多活几年。
没合适的人选帮忙照顾,歧煊就只好寸步不离,把精力放在出游的准备上,也就随琉煜玩去了。
出游的日子很快定好了,相应的行李也在收拾,歧煊想简装出行,二人漫步凡尘,缺什么路上添添便可,于是要带的东西并不多,最主要的还是琉煜的吃喝食物。
这回出行再不像上回需要隐秘性,他们大大方方赶了一辆马车出了渡厄,朝人间而去。
这时的季节冬春交替,一路草野繁花,生机勃勃,艳阳高照,暖洋洋的。琉煜听着鸟叫风声,趴在马车窗上昏昏欲睡。
歧煊见此番美景琉煜看不见着实可惜,以往收集到破除诅咒的秘法,由于琉煜身子虚便没有试过,今日倒是想试上一试。
双指凌空画出一个小型法阵,再滴去指尖一滴殷红,口中玄咒默诵,不一会儿,琉煜背上也出现了一个法阵,歧煊眼眸一眯,透着股狠劲,破咒即起!
下一刻出现的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两个法阵都消失了。
歧煊叹气,父君的神格诅咒连是亲血脉的自己也无法破解,看来得再寻法子。
他们来到了当初擒魔计划的第一个小镇,这里比几百年前地界扩大了好些,由街上来往的人群看,已经多了许多外来人口,经商叫贩花样繁多。
他们在小镇上住了几日,热衷的事便是牵手在热闹的街上溜达,每一次走过当年牵手走过的那一段,歧煊会不厌其烦地告诉琉煜:“这条街是你第一次在世人前面牵我走过的,那时我真的很高兴呢。”
然后,歧煊会买一串糖葫芦,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吃了。
琉煜总会吃得满嘴通红,歧煊笑着,眼里没有喧闹的街市和人群,倾身向那份独有的甜腻吻了去。
周围的人见状大惊起哄,正要高声唾骂败坏世风,却是一阵大风刮过,那两位翩翩公子已经没了踪影,原地隐隐有红云紫雾,个个面色立刻转为虔诚,跪地膜拜。
他们一路东行,要过江河,歧煊买下一条小舟。
这条小舟真的是小,舱内只能容纳两个人同时躺下,而歧煊要的就是这样的小空间,行舟江上,天地一水间,一抬眼,他的心,他的魂就在眼前。
白天琉煜醒着的时候,他拥着他瞭望两岸青山,描绘景色给琉煜听着,夜晚随兴躺在舟头上,享受晚风的吹拂,细数天上银河中的繁星,数到入眠。
他们的舟没有特别定向,顺江水漂流,不知与多少大舫渔船千帆而过,在一个日落时分,晃晃悠悠飘进一个临江的小村。
红日中,青苔屋瓦,炊烟袅袅,食物淳朴的香气顺着风流飘进他们的鼻子里,琉煜微微吧唧一下嘴,歧煊知道他“饿”了。
奇怪的是好些日子没见到玄宸送奶白过来,歧煊一直喂的是糕点给琉煜补充灵气,那些灵草是傅辞送来的,也说有日子没见着自己师弟,得回鸿蒙天去找找。
这一找,两人都没来了。
歧煊没特地写信去问,他与玄字二人的关系微妙,而琉煜与他们的关系又是另一层的微妙。
小舟自动靠了芦苇丛边上不再动了,离水边不远的地方走过三三两两农汉,有的拎着锄头,有的背着竹篓,他们看向小舟,很快走掉了。
日已落,歧煊拿出小方花糕,琉煜吃了几块便趴在边上玩水,水声哗啦啦的,很快溅湿一脸。
歧煊没管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小摞红线,捏紧两头试试韧度,确认新炼制的“线牵”成功与否。
二人浑然不觉小村那头有几个黑影入水,其中为首的,口中咬了一把匕首。
月光下,江水不浅,鱼翔草浮。琉煜一只手划拉水累了,又换了另一只手,左手。
那些黑影在水底围向小舟,咬着匕首的把目标对准了玩水的小傻子,快游上去正要一把抓住划水的手,岂知那手左右摆水,力大无穷,倒霉地被一巴掌拍晕了过去,匕首松口而去。晕之前,他反复确定玩水的小子清瘦文弱,为什么在水中还会有这么大的气力?
琉煜感觉自己打中了什么,手在水里又触碰到坚硬的东西,顺势捞起来摸。
月光照在匕首上射出寒光晃了歧煊,见他手上居然有利器,一把夺了过来,惊道:“你哪来的?”
那语气又急又冲,琉煜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无辜地嘟起嘴,不回话。
舟旁的水面出现翻动,歧煊拉长了脸,一掌拍在舟板上,震动水下数里范围,鱼虾四散,那些个黑影嘛,头晕脑虚地逃生。
歧煊冷哼一声,匕首随手抛去,一声惨叫划破夜空,可他们的小舟已有云雾拥簇离去,那匕首正正插在已爬在岸边,为首黑影的屁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