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的思考几乎瘫成浆糊,琉煜费力地搅动脑汁想把事情想出个头绪。
首先,他是从魔后肚子里爬出来的,为了魔神与渡厄的颜面,他不是父君的亲子一事是绝对不能宣扬出去的,但这并不妨碍歧煊暗中杀他,或者把通敌的猜测加油添醋地发挥作用。
所以歧煊没动手,还把他身死一事遮掩过去,只用失踪来定性,想必是想隐瞒什么,又想利用他达到某些目的。
“君上,您眼下回来,可帝位已经是尊上的了,您是怎么打算的?”
白群认为自己主子挺冤屈的,遭了难回来家业都成别人的了,于是紧张兮兮地附耳过去献计,“您要是想把帝位夺回来,奴婢帮你联系旧派,笼络笼络中立派。”
魔族七十二大峰,每座大峰都有一个大将,俗称七十二悍将,听白群的意思,诸如师无相一流俨然是歧煊的阵营,另外两部分还有异议。
“七十二峰没有完全臣服尊上?”
“也不是这么说,您当初失踪太久,魔族不能群龙无首,于是尊上继位,只是您才是帝尊亲拟诏书的太子,大臣们心里或多或少都有顾虑,尊上也是拖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继统的,算到现在前后也几千年了,基于政绩,自然有支持他的新派,而还惦记着你的就是老派了,还有中立态度的。”
琉煜听后,歧煊不杀他的疑惑已经解了大半,不禁冷笑道:“原来如此。”
他现在的身份依旧是魔神双子,立储诏书加上神魔大战的战功,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继位者,无故失踪的情势其实对歧煊不利,估计他没少遭到质疑,平静的渡厄山脉其实暗涌重重,歧煊应是帝位不稳,迫不得已才要寻他。
如此看来,在青鸾山杀自己的人还真可能不是他。
一旦排除了歧煊的嫌疑,琉煜松了口气,随后又不免想起他所做的一切。歧煊这般无耻,不就是迫于不能公开他的真实身份,故而借手段打压他,顺便牵制整个渡厄。
而打压一个同样有神格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剥削了他全部的尊严,在重伤昏迷时一举占有,可谓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再把没有血缘的真相甩了出来,足以把人震惊到精神崩溃。
“所以君上,您还想夺回帝位,朝中还有希望。”
闻言,琉煜摇摇头,“以后再不可提及夺帝之事,我不会这么做。”
白群不解:“为什么?您有机会呀!”
琉煜心里却回,他没有机会。
父君辛苦打下来的江山,就算老人家因为母后的关系有所偏爱,要传位于他一个养子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他不会厚颜无耻去鸠占鹊巢,三界波涛暗涌,现在所能做的只有忍着歧煊,维护老人家留下来的心血,稳定魔族大局。
叫来白群扶他下榻来到案前,执笔在书册里写下几行字,白群见琉煜虚弱着,可下笔笔锋凌厉,颇见平日洒脱不羁的风格,只是这书册上写的居然是自愿请求废除魔神立储诏书。
“君上,您这是做什么呀!”
琉煜落下自己的名讳,沾上朱砂摁指于册上,交给白群,嘱咐道:“要是我没记错,现在正是朝会的时辰,你亲自跑一趟纵渊大殿,把这册子交给尊上,记住,中途不得让任何人看到里面的内容。”
接着再交代白群一些话,白群听着不明白,也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只好揣紧了东西送了出去。
琉煜轻咳几声,目光停留在殿门外,直到白群的身影消失。
他希望这一本册子递了出去,能先稳渡厄局面,至于他与歧煊之间,该还回去的还回去,其他的……
若歧煊不是父君唯一的血脉,琉煜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拼死一战,明面上为自己讨回尊严,毕竟都是强者,谁甘雌伏他人身下。
而且那一次他还是被迫的。
琉煜回想起零碎的画面,一股不受控制的真气直冲喉间,他捂住嘴接连咳嗽,好不容易平息下,他喘息,扶着案面挪步,想去榻上躺着,一瞅见凌乱的被褥,又想起自己被歧煊羞辱的感觉,就在这张榻上!
气得他是浑身被凌迟一般痛苦,伤口一抽一抽地疼。
仙族的兵器也是厉害,神族大门前,江浮寒要是再捅深一些,他身上保不齐破个大洞,五脏六腑全部受到严重的波及,没个十几年的闭关是恢复不了的。
“都对我这么狠……”
神族的秘密也恰巧被他知道,眼下情势可谓十分不利,外有玄宸、傅辞要杀他,内有歧煊落井下石,为政局打压他。
还有,当年有人杀害了他,藏起了尸身元神。
腹背受敌,琉煜从内心深处涌起深深的孤独,愈发念起魔神对他的爱护。
如果大战时仙族没有增援神族,令他们出现了会被反扑歼灭的局面,父君也不会以身炼祭了大阵,增强魔族上下的战力,最后陨落了。
失去最疼爱自己的魔神,琉煜悲伤难解,哽咽几许:“父君……孩儿想您了。”
白群很快到了渡厄主峰的帝王之地——纵渊大殿,说是大殿,其实是渡厄主峰上一座广阔的锦石台,那端坐帝位之人离殿下整整隔了七十二步玉阶,高高在上,耸入云天。
歧煊肩披袍纱,靠着扶凭,坐姿颇为悠哉,那模样不像在上朝,睡意朦胧地闭眼,像在自家后花园午后小憩。
随着恶天的通报,他意外琉煜写了书册来,不咸不淡地接过,不消几个呼吸的功夫便看完,嘴角隐隐有胜利的笑意,然后让恶天直接宣读于众,引起哗然。
七十二峰中新派欢喜鼓舞,旧派惊疑连连,殿下顿时吵杂一片。
歧煊在帝位上徐徐起身,众魔皆是一惊,马上肃静,只见他负手于背,叹息道:“父君膝下唯我与琉煜,他当年因父君陨落伤痛至极,故而悲痛隐迹数千年,如今好不容易走出伤楚,只可惜无心政事……”
白群一直跪着未起,俯首拜道:“君上说,先帝陨落,渡厄神格者只余二人,就算我等不发动三界大战,神仙二族及凡间正道终有一日会打着‘除魔卫道’的大旗讨伐我等,魔神双子将是渡厄擎天之柱,他会为渡厄战尽最后一血一汗!如今魔族内忧外患,为保先帝基业,为保魔族不步入妖族三界至贱的后尘,朝事就请尊上主持大局!”
神州大地至北的妖族,由妖王月西楼统治兼管束天下群妖,但月氏并无神格,乃是一条影月妖蛟,因其先祖有罪,鸿蒙天责罚后代不得修成龙身,尔后九重天派遣去了妖墟,世代镇守妖族,故而妖族是为三界至贱,被随意践踏。
渡厄不一样,魔神在位时,是三界唯一能与神族叫板的存在,仙族不敢来犯。
同样都是神格者,俗话说一山不能容二虎,三界这座“山”,也只能有一个三界至尊,双子从小便知,他们凭什么位居天下群魔之地,而高在九重天之上的鸿蒙神境却被他神占据?
父子三人的宏图大计便是要一统三界,做神上之神。蓝图大志路艰险遥远,但在魔神陨落后,双子中任何一个都会继续走下去。
但走下去的前提是魔族大局稳定,神魔大战后,魔族的兵力被神仙消灭了大半,歧煊做主自封渡厄山脉,韬光养晦,用了几千年恢复到旧时盛壮,如今琉煜归来,二人目标一致,都以大局为重。
歧煊闻言,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异光,沉声应了一句:“好,本尊只能继续肩负起魔族的重任了。”
师无相浑身包扎得像个白馒头站在殿下,虽然行动不便,也是第一个站出来恭贺的,恭贺魔族局面的落定。
“帝位之议如今有君上表明了立场算是尘埃落定,尊上与君上实乃双子情义,同心同德,我渡厄之大幸!”
此番言语甚是应了眼前情势,魔君心腹代表发声,再加上那份书册,大势已定,歧煊为帝名正言顺,七十二峰无一不从。
此时此刻,整个渡厄山暗中分散了数千载的权势终于集中魔尊一人手上。
满殿俯首跪拜,歧煊眼里却没有他们,身处高位的他只是盯着某人居住宫殿的方向,仿佛隔空能见到那人似的,扬唇一笑:“没有亲自过来,不就是不想跪我,这性子还和以前一样,傲得很。”
琉煜不敢躺回榻上,临窗而立,听见主峰大殿传出阵阵钟鼎之声,深沉悠长,昭示魔族有盛事降临。
他依稀记得上一次听见这样的钟声是在他与歧煊的成年礼上,那时父君亲手为他们佩发冠,说道:“你们都长大了,如有一日为父不在了,渡厄就由你们来掌守。”
眼下事隔多年,那句话犹在耳旁,奈何物是人非,亲人长辈已不在,徒留不能相互依靠、反目成仇的两‘兄弟’。
昔日养育之情充斥心怀,他眺望天际,苍白的玉颜上几许落寞:“父君,谢谢您多年的爱护与器重,魔族动荡已久太危险,今日我把一切都还给哥哥了,他才是渡厄之主,但是……”话锋一转,他面色沉沉,狠厉说道:“我一定要找出是哪个混账暗害了我,您老人家在天若有灵可要保佑孩儿查到真相,以雪耻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