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山脉常年因无数魔气侵蚀,外围黑峻如夜,阴森冷冽,只有主峰附近的百来座山峰有些许乾坤之气与魔气相互消融,形成平衡,故而维持着昼夜与四季更换。
主峰长长的宫道两旁绿野勃勃,一群花匠背着背篓,正用小锄头三三两两分散在种花,他们种的是一株株黄色的大瓣花朵,每隔半尺种下一株,清风一过有着淡淡的花香低调拂过,不浓郁。
一小花匠种累了原地歇歇,抬头便被远处徐徐而来的两道身影吸引了目光,其中一个玄色身影随着步伐越来越近,让小花匠看直了眼。
“天啊,那是谁?我在渡厄从来没见过,是男是女呀?”他不由惊呼一声。
说是男子,却是白皙芙蓉面衬着一双琉璃似的眼眸格外清亮,眼角下一颗朱红泪痣,半束马尾的墨发长至纤细的腰际,宛如柔媚翩翩。
可说是女子,又是剑眉英烈,修长的脖颈上喉结明显,身姿英挺高拔,那一身玄色比肩束腰的衣饰显得此人意气风发,更颇有王者之风,最引人注意的还属眉宇间的一股子骄横凌厉,昭示着身份的不一般。
近处另一个老花匠走了过来,用小锄头敲敲他的脑门,放低声喝道:“不要命了,赶紧低头!”
小花匠舍不得移动眼珠子,“为什么?那是什么贵人吗?”
“那位可是我们渡厄的魔君,尊上的胞弟,隐迹多年,近日才归来,传闻他一笑便能杀一人,你想死就盯着看吧,别说老大哥没提醒!”
“这……这么可怕的吗?”居然是亲王人物,小花匠为性命着想,赶紧低下头佯装种花,就害怕魔君真的对自己笑了一笑。
老花匠动手干活,嘴巴也没闲着,道:“两位主上都是神明,我们这些魔气凝聚成的臭泥巴就是他们脚下的泥,眼睛往地上长、勤快做事就是了,否则被赶出渡厄山,就会被修真界的名门正派追杀,死路一条。”
小花匠急忙点头,世人皆知,渡厄山是魔族唯一能安身之地,他可不要犯错被赶出去!
这厢,琉煜带着白群前往主峰大殿,昨日夜里歧煊来信,邀他这个‘弟弟’今日午时一同用膳。
送信的使官前脚才回去复命,琉煜后脚就撕了信纸,要他与歧煊用膳,只怕会倒尽胃口!
可不去,双子和谐的表象会有被拆穿的风险。
琉煜想了想,膳约必须得赴,不单为了做出一派兄弟和睦的戏码稳定朝势,还有些事最好当面说清为好,省得日后麻烦。
走在宫道上的他并不知道自己被多少人注视与谈论,只对遍野黄花皱了眉,没好气问道:“以前这一带不种花的,怎么现在都是清一色黄花呢,要种也种个百花齐放,渡厄缺花种不成?”
白群回道:“君上,这叫朝阳花,是尊上亲自下旨栽种的。”
琉煜伸手折下最近的一朵,这种状似秋菊的花实在没能引起他的好感,“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哥……”觉察失口,他抿抿嘴改了,“他莫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吧?”
白群对自家君上口出冒犯之词的行径不以为然,因为她跟随多年,深知君上说话向来如此随心所欲。
“听说要从主峰一路种到偏欢殿,现在只种到一半。”
“什么?”琉煜剑眉一挑,“还要一路种到我的宫殿?!”
“正是,大臣们都说尊上这是与君上喜乐同好。”
琉煜盯着手中的花朵,突然面色一沉,咬牙切齿道:“好一个喜乐同好!”
见鬼的喜乐同好,他恨不得把这花摔在地上狠狠踩碎了!菊花样的玩意儿,还要种到偏欢殿,是存心借花暗喻那次的事膈应他,要他无时不刻记得被欺辱过吗?歧煊真是无耻至极!
大庭广众的,他克制自己莫要冲动毁了那一大片黄色,只能收起阴狠的面容,把花丢给了白群,继续前往。
才步行过一座石桥,迎面走来一队人马,领头之人身形魁梧,发色火红,一眼上有疤紧闭着,琉煜认得那是歧煊以前的副手之一,名叫耶蓑,神魔大战时瞎了只眼,身有战功,看他身穿禁军黑甲应是被提拔成主峰御前大将。
耶蓑一见琉煜便恭敬作揖:“末将见过君上。”
琉煜睨去一眼,颔首便要离去,耶蓑却挡在路前,“尊上有令,末将为君上引路去大殿。”
“引路?”琉煜看向他身后一队侍卫,说是引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看押呢,便是拒绝道:“我虽说多年不在,但是去主殿的路还是认得的,就不劳烦了。”
说完抬脚离去,走了一段路发现耶蓑一行跟着身后,白群拽了拽琉煜的云袖一角,噘嘴道:“他们还跟着呢。”
“你去与耶蓑说一声,再跟着我就恼火了。”
白群去了一会儿就来回话,“君上,耶蓑将军说他只听命于尊上,请您别难为他。”
琉煜闻言,蛮横的性子便起来了,他最讨厌造次的人,如今已不是储君的身份照样尊贵,耶蓑劝不退的行为相当于挑衅他的威严,于是突然停下。
耶蓑见状,以为君上有狠话要训斥,不料玄色身影翛然转身,飞快一脚正中他的胸口,就这么一瞬间,眼前场景快速倒退,哗啦一大声响,他狼狈摔湿了一身,好半晌才回神自己被踹飞进池子里。
侍卫们个个傻了眼,耶蓑身为御前将领,实力不容小觑,去了人间准要为祸一方,君上在他小山般的体型前面妥妥一个纤细郎君,修长的腿竹签似的,却把他们的将领一脚踹出几尺远,还成了落汤鸡,不带一句废话。
这些侍卫都是年轻新来的,忽而想起老一辈中关于魔君的传闻,神格是身份的象征,那武力就是修为的境界,一脚就踹飞了他们的老大,可见修为惊人,听说还有神兵为佩剑,顿时个个全身抖了起来。
琉煜悠然地整了整衣襟,懒得看池子里挣扎游动的蠢货,眼眸狠厉一眯,吓得侍卫通通跪地,不敢动弹。
白群叉腰道:“再跟,君上要你们狗命!”
一声威胁后,那队人马果然没再跟来,琉煜慢吞吞来到纵渊大殿的后殿——殊策殿,这是歧煊的御用书房。
甫一进门便被歧煊的笑容扎了眼,若不是形势所迫,他真想把这厮千刀万剐,而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还得故作热情喊一声:“哥哥。”
歧煊正在作画,见他来了便放下了笔,笑容不减:“你来迟了一些,是不是不认路了,我让耶蓑去接你,听说他还惹你不高兴了,耶蓑人嘴笨不会说话,回头我处置他。”
琉煜暗自翻了个白眼,心想你也惹我不高兴了,你赶紧处置你自己吧。
“也不是,我是一路看风景走得慢了些。”
歧煊走近,“风景?你这一路走来,看的最多的就是花景了吧,是不是觉得为兄种的朝阳花很壮观?”
琉煜把身子偏了一个方向,让外人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然后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瞪着歧煊,把话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是挺壮观的。”
歧煊装作看不见他的神色,朗笑:“为兄就知道你也会喜欢的,就我们俩居住的山峰都种满了,其他峰不允许!我一看到这花就会想起你,想起我们手足之情,琉煜也是这样的吧?”
琉煜气得牙痒,刚想硬着头皮颔首,歧煊却一把揽过他的肩膀,把他带往膳桌前,这个角度面向众人,琉煜云袖下的双拳握得死紧,忍下拉开肩上那大手的冲动,僵硬的脸上好不容易挤出笑容,回了话。
“是,一看那花我也会想起哥哥对小弟的‘爱护’。”
“应该的。”歧煊宠溺得捏了捏他的脸颊,二人紧邻而坐,“上膳吧。”
恶天马上传膳,这次的膳席做了二十几样菜色,光是端菜上桌就耗费不少时间。
琉煜可没心思看,他压着怒火无处宣泄,在桌底下对着歧煊便是一脚,歧煊像是有所防备,这一脚叫踩了个空,琉煜不甘接着上,歧煊这回也不躲了,两人各一脚较起劲来,侍女们上菜完全不知道精致的菜肴下,仅一层实木之隔正进行着冲突。
较量了几个来回,歧煊抓住机会压住了琉煜的脚,表面上还面无表情,施施然喝了口茶。
琉煜用力想挣脱,就是挣不开,歧煊附耳道:“伤没好多少,你还敢闹,是不是真要我把你关进笼子里教训一下?”
“呸,你那个破笼子早被我砍成破铜烂铁了,是你再惹我,我迟早要你好看。”
歧煊不屑,看他还在使劲挣脱,便是一脚挪开,琉煜用力过猛,竟一膝盖撞上桌底,“砰”的巨响,桌面上的菜肴跳舞似的震跳而起,汤汤水水全淋去正上菜的侍女的身上,五颜六色的,惊得她僵着下盘子的动作停在半空。
恶天见状,目光不自觉下移,想看看桌底下发现了什么事,但瞅见歧煊的神色,又赶紧上前把侍女领了下去,吩咐全部菜肴重新上过,而白群则端正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她才不会这么蠢的接近那对正在‘增进感情’的兄弟,正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她能离多远就多远。
“哎,弟弟,知道全是你喜欢的菜,别激动,一会儿哥哥每样都夹给你,你只管吃就好了。”
琉煜压根不想理歧煊,偷偷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这桌是用铁木制成,膝盖没肉光是皮包骨,真是疼死他了!
不想再整出幺蛾子,琉煜老实安分了,膳菜很快又上齐,恶天要来布菜,却被歧煊叫退了,白群不需要吩咐,自己乖乖尾随恶天跑了,随后所有侍者也全部退出,整个书房只剩下二人。
原本和气的气氛一下子陷入了诡异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