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煊回了殊策殿,有女使奉茶上来,待人退下,茶水稍凉,他方一口饮个大半,再掩袖漱了回去,定定端去一旁的盆栽内倒掉,然后用素巾清了清嘴唇。
恶天进来时一眼就看到空了的茶盏,上前禀报道:“尊上,赤炎金猊兽奄奄一息,属下担心它会……”
歧煊坐回书案前,拿起一本关于上古凶兽的传闻记册交给了他,道:“不用多管,照着这上面记载找些它爱吃爱玩的,剩下的让君上解决。”
恶天不解,道:“君上?君上出行重伤未愈,这驯化赤炎金猊兽一事还能再帮上忙?”
“能。”歧煊高深莫测道,“能帮上大忙。”
他说完又埋头提笔,恶天见此也知尊上不会透露君上能帮上大忙的原因,便自觉退下,他还要去准备食物给赤炎金猊兽,离去前又叫女使再进去添茶水。
月明星稀,烛火高照,偏欢殿此刻空旷无人,只有殿外周围有守卫看护。
琉煜与洪舆谈话过后,精力不济,又躺回去小憩,可闭着眼睛辗转难眠,洪舆见了便道:“儿子,你睡觉就睡觉,警觉性保持这么高做什么?”
琉煜叹了一声:“我可是个时刻身处危险中的男人。”
“哟哟,小小年纪,说话口气真大。”
琉煜丢了一个‘我就是如此’的眼神让洪舆自行会意,他说的是事实,已经连续遭受偷袭两次了,可笑的是,还是在渡厄的地盘上。
“儿子,如果睡不着,咱们爷俩说些事呗?”洪舆试探地问道。
“可以,但你不可以再这么叫我。”
洪舆委屈了,道:“可是你就是我儿子啊,你连爹都不喊我,我还不能叫你一声儿子?”
琉煜决然道:“不行,换个叫法,不然会出大事!”
关于洪舆,他再三考虑过,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生父,他不能总把他关在锦囊里,那样是毫无道义的,但是洪舆的嘴爱犯病,脱口就对着他叫儿子,外人一听,双子身世便会有风起浪,直接影响魔神魔后的清誉,歧煊根本不会姑息,洪舆绝对‘活’不了。
如果洪舆不是自己的生父,琉煜念思甚远,就冲着他对母后一片故人真情,也没在自己昏迷时下杀手这两点,他也要保住洪舆。
再说,洪舆本来就死了,元神还被困几千年,身躯献祭了他的神兵,不管洪舆说他父君所作所为如何,神兵是他持有的,所以是他‘亏欠’了对方。
琉煜认为,他需要补偿洪舆,在自己有限的能力之内。
“这样啊……”洪舆犹豫了一会儿,“那好吧,谁叫我们的命这么阴错阳差的,既然你说会出大事,我只能依你,那就叫……叫你小崽子。”
琉煜当即瞪眼过去,“什么?”
“小崽子。”
琉煜缓慢起身坐定,怒道:“我堂堂渡厄魔君,你这么叫我,我颜面何存?”
洪舆已经不管了,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你是我儿子,就是我的崽,和小金一样,它也是小兽崽的时候被我捡到的,一养就是八千多年,算起来,它还是你‘哥哥’呢。”
琉煜大怒,道:“我去你的!我哥哥是魔尊,一只畜生也配占我兄长的位置,你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他这回被洪舆口无遮拦气坏了,抓了他就往锦囊里塞,“我叫你胡说,我叫你胡说!”
洪舆像一团棉花一样被乱挤乱塞,嗷嗷直叫:“小崽子,你轻点啊,我是你爹啊!”
琉煜拉死了束口带子,气呼呼的,“死老鬼,你记住了,下次再敢胡说,我直接送你回大荒幻林地底下,给你加十层封印!你要认我做儿子是吧,可以,我会在封印前给你立碑,写上我的大名,给你认个千万年,没有赤炎金猊兽,看谁会吃饱了撑着踏进地下暗河去看上一眼!”
洪舆在锦囊里乱蹦,哭道:“你好狠的心啊,在十层封印前给我立碑,怕是碑塌了都没机会面世,你怎么可以这么对爹我啊……”
琉煜哼道:“哭什么哭,我只是要你管好嘴巴,不然我自然不客气。”
“我不说了行吧,你放我出去……”
洪舆被琉煜的行径伤了心,被琉煜打开囊口放出来后,飘到墙角里不言不语的,琉煜见状,心知自己刚才过分了些,顿时心烦意乱,但还是开口道歉。
“对不起啊,老鬼,我那是吓你的,只要你不说我父君的坏话,不说其他不恰当的言辞,你要留在我身边我没有意见。”
洪舆一听,又恢复了神采,“真的?”
琉煜点头,“真的。只是我本身就身处迷雾漩涡之中,跟着我的几乎没有好下场,你可想好了。”
“哎呀!我这元神只剩几千年的气数了!”洪舆飘过来说道:“这几千年能陪着自己的孩子,我知足了。”
“那好,你要光明正大留在我身边,就要证明你有作用。”琉煜认真道。
洪舆哈哈大笑,“我做神做了这么多年,你要修炼要法宝,尽管问我,我总归见识比你多。”
“不,不是这方面的。”琉煜道,“你要明白眼下十分特殊,你身处魔族之地,我是魔族主力,你要证明你有用,就得做一件事。”
“什么事?”
琉煜定定开口:“让赤炎金猊兽听命于渡厄。”
洪舆懵住,继而道:“你要我的宠物做魔族的走狗?你要做什么?不,是你们要做什么?难道是要发动大战?”
琉煜静静凝视着他,半晌后才说:“五千多年前,神魔大战就爆发了,我作为魔族先锋将冲杀最前面。还有,我的父君在那时陨落,我也是战争临结束时被人杀害。”
洪舆闻言大惊,道:“你说,神魔已经开战,曐明那厮还陨落了!?”
“是,神形俱灭。现在渡厄是由魔尊继位。”琉煜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面容冷静道完这一句,内心剧痛。
洪舆没想到自己的死敌也已不在三界,下场比自己来得更惨烈,不由疯狂大笑。
琉煜却是听得刺耳,抓住了他扯到跟前,冷冽道:“神魔恩怨无法消解,迟早要再战,所以赤炎金猊兽是其中一个助战之力,它听你的,你要留在我身边就要让它听命于渡厄,不然,魔尊不会留你。”
洪舆渐渐失去了笑声,惊愕道:“你要我背叛鸿蒙天?”
“你自己做选择。”琉煜也感无可奈何,“如果你不愿意,我力保你不被灭,送你回去,但赤炎金猊兽走不了,它将会被像熬鹰一般熬着,痛苦,一直驯化到俯首跪肢为止。”
“这……”洪舆陷入万难抉择,他想陪在孩子身边,护着过完剩下的年岁,可也不能背叛自己的族群,一时无法言语。
琉煜不想逼得太紧,不管洪舆做什么选择,他都不会让洪舆受到伤害,即使是对抗歧煊。
“现在选不出来没关系,赤炎金猊兽还能再撑一些日子,趁着这段日子你好好想想,之后我能做的绝对会做到。”
洪舆苦着脸,躲去角落里,琉煜的话起的作用并不大,抉择权仍在自己手中。
这时,室外的门“咿呀”一声被推开,白群手捧木案轻手轻脚步入,探长脖子往帘内看看琉煜醒了没。
“我醒着呢,进来吧。”琉煜道。
白群听见声音,快步过来,木案上是一碗药汤,“君上,您醒了就好,奴婢寻思着时辰到了,得叫您喝药。”
琉煜接了过来,闻了一口,冲鼻子,很醒神,“相师开的方子?”
“对,也是相师亲自煎的,绝对安全。”
琉煜拧紧眉头,一鼓作气干下喉咙,感觉和之前醒来时满嘴又苦又臭的味道一模一样,有种令人作呕的冲动,七孔都冲透着药味。
白群连忙倒了杯水过来给他冲冲淡,仔细瞧了瞧他的面色,开心道:“这药虽然难喝,但好像是有效果,您的脸色好看多了,幸亏第一晚尊上想办法让您喝下,接着这第二碗,明日您该恢复精神了。”
琉煜记得自己昏昏沉沉的,喝药应该是个挺大的问题,好奇歧煊是想了什么办法,心里也有个猜想的画面浮现,道:“尊上不会是硬掰开我的嘴猛灌药吧?”
想着自己像只鸭子一样被撸长了脖子灌药,琉煜浑身不自在,在白群和相师面前,他的尊严要到底了。
白群却道:“不会吧,尊上一个人也办不到那样的,我们那时都被赶出了寝室外,尊上严令我们不准进,怎么给您喂药,只有尊上一人知道。”
喂药把所任人赶出去,搞得这么神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琉煜莫名想起歧煊嘴角的那块褐渍,稍迟,默默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好像知道是什么方法了……
琉煜发起呆来,白群收拾了药碗要出去,刚转身,眼角瞥见墙角有一团绿色的光晕,疑狐地走过去,“这什么东西?”
洪舆感觉有人走近,溜转一圈回头,脸朝来者,还没说话,就被人用木案猛地击打。
白群尖叫连连,手中得木案拼命挥动,“啊啊啊啊!什么东西长人脸的!”
洪舆被打得鼻青脸肿,逃命似的飞到琉煜身旁,“小崽子,这女魔好生凶残!”
白群见那团东西接近自家君上,扬着木案杀气霍霍追了过去,“君上,您小心,那是个什么怪物!奴婢来救您了!”
琉煜淡定地抓到她的手腕,说道:“好了,你别紧张,他不是怪物,可是赤炎金猊兽的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