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洪舆特殊的关系,琉煜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挺卑鄙、挺蛮横的。
洪舆是被父君杀害献祭了神兵,他不单要求洪舆不能说父君坏话,还要他以自己为由,选择去留,选择是否叛族。
要是换成他,想都不用想,管什么天皇老子,直接自灭得了。
最令人叹的是,洪舆并不知道神族最后的辛秘,而他也不能告诉他。
鉴于歧煊惯于算计,会借故把洪舆给他,恐怕事情也不会那么简单,琉煜只希望洪舆能早下决定,好让他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去应对歧煊。
原以为洪舆要想上十天半个月才有抉择,不想三天后,给了答复。
洪舆同意让赤炎金猊兽听令于渡厄,交换的条件是他必须要留在琉煜身边,以及带他去苏寰的葬身墓碑前见一面。
琉煜诧异,就这么两个条件能让洪舆叛族?
可他没有多问下去,生怕又另起枝节。
修养多几天后,琉煜吊着包扎的手臂,带着洪舆前往绿泽。
洪舆见渡厄之大,不由惊叹连连,小声说道:“小崽子,这座山脉占地广阔,就是魔气横流,唯独那座高峰清势明朗,颇有鸿蒙天浮山意境。”
琉煜道:“那是主峰,纵渊大殿在上,自然不一样。”
他想了想,忍不住好奇问道:“鸿蒙天里是什么样的,座座浮山?”
洪舆得意道:“神族地界最是接近天道,以眼来看,上下无限,每个神明的洞府都是浮山缈云,境界幽静,水流飞鹤,众所主瞻乃神皇大殿是也。”
“听起来不错。”
“当然是很不错!”
琉煜劣笑,道:“我期待把那里攻占下来的一天,飞鹤抓住拔毛烤了吃,流水全引到渡厄来洗脚。”
洪舆黑了脸,“莫要顽劣,童言无忌!”
“老鬼,我都八千岁了,还童言无忌呢?”
“区区八千岁,我说是童言就是童言。”
洪舆护犊子一般的话引得琉煜发笑,一笑生春风,惹眼众魔,皆对高功魔君俯首跪拜。
洪舆见之,又道:“你在这里地位很高。”
琉煜耸耸肩,“小魔罢了,他们以前没见过我,所以对我惊奇。”
若是七十二悍将见了他,行礼是君臣纲常,跪拜大礼是朝会上才会有的,不过要拜也先拜歧煊,后者才是他。
一行山路十八弯,他们来到了绿泽。
广阔的湿地上,唯独凶野之兽倒伏一处是高土,它像一座小小的锥地孤岛被遗留在这片冒着水汽的泥泞中央。
赤炎金猊兽四肢被捆,奄奄一息,歧煊将它安排此处,便是以水克火,让这只似狮似虎的火系野兽喷出来的火焰烧不着任东西,毫无用武之地。
“小金!”洪舆见自己的爱宠被折磨得不轻,急着飞过去。
琉煜一把拽住他,道:“别过去,湿地里肯定布了法阵。”
“我要接近小金才能和它说话呀。”
“别急,大魔的阵法没几个能难住我。”
琉煜召出悲引剑,单手运转周天,以剑气强硬杀出一条过道,力撑住后,道:“你马上过去!”
洪舆飞驰一般溜过去,琉煜立刻收剑,缓缓吐气。
赤炎金猊兽半睁无神的眼瞳,嘴里哼哧哼哧不停,洪舆心疼地摸摸它的头,开始劝说。
畜生认主,不懂是非曲折与道义黑白,它只听养大自己的主人的命令,洪舆自小爱惜它,它自然更亲昵,懂得感恩。
洪舆的劝说可以讲就是命令,并未花多大的功夫就成功把赤炎金猊兽说动了,它愿意接受治疗和食物。
琉煜再次以剑气开辟过道让洪舆回来,之后去了看守那里,说道:“赤炎金猊兽已经愿意听令,赶紧去禀报尊上吧。”
看守的小魔们又惊又奇,那只畜生一直装死,要知道他们使了多少办法,偏偏又不能弄死,都以失败告终。
魔君带着一团绿玩意只来了一炷香的时间,那只畜生就听话了?
琉煜可管不了他们惊得快掉了的下巴,领着洪舆回程。
走远了一段路,洪舆道:“小崽子,你和曐明儿子的关系似乎不怎么样。”
“又乱说了,那是我哥哥。”
“哎哟,你就别在我前面装了。”
琉煜瞪他,“你哪看出来我装了?”
洪舆一下飞他左边,一下飞他右边,认真看琉煜的神色,“真要我说?”
琉煜不喜欢别人在自己卖关子,“说。”
“这太明显了,小崽子,我不得不怀疑你早早知道自己不是曐明的孩子。”洪舆分析道,“一般人听见自己生父另有他人的情况下,绝对会否认兼求证,你当时只是一味要我不能说曐明的坏话,不能接受自己的神兵是与我有关,除此之外,你回来后一直没有求证血缘,也没有疑心此事,这就证明你是知道自己并非他的亲子。”
琉煜四下看了看,确认无人,道:“元神都散了这么多年了,意识逻辑还是很清晰的嘛。”
“神格元神,自然强大些。”洪舆沾沾自喜,“有句话叫知子莫若父,我说得可对?”
琉煜笑而不语,洪舆接着说下去,道:“不说话我便当我说对了,再说说你与魔尊。”
既然要说歧煊,琉煜下意识要认真对待,转步一拐,去了一处空寂的山崖边,迎风伫立,“说,我听着。”
“从魔尊拿我威胁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你们关系并不好。我依稀从你的态度里知道,你和魔尊的真实关系对魔族利弊很大,外人皆认为你们都是曐明的后人,魔尊那人我接触了两次,我只能说他尽得曐明真传。”
洪舆严肃再道:“小崽子,老爹不知道你最终追求的是什么,但是如果最后的对手是他,你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修为自不必多说,苦练可以提升,但是智计这一块,老爹想想都替你捏把汗,他爹设局把我骗下凡再杀了,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魔尊就算没他爹厉害也够咱们喝一壶了!”
琉煜早已领教过歧煊折磨人的能耐,颇为无奈,冷笑补了一句:“他还是个脑子有病的。”
“你说你被人杀害过,是不是他干的?”
“不是。”琉煜否认道。
洪舆不放心再问:“你确定?”
“当年他为了救我人已是重伤,我确定。”
“那会是谁?”洪舆有点毛躁,对于自己孩子好端端被杀一事耿耿于怀。
琉煜转身步回偏欢殿的路径,说道:“这就是我要好好查的事,接下来的一步,魔尊也该送到我殿上了。”
洪舆没明白琉煜的意思,回到偏欢殿正殿,他便看见一黑碧衣饰女子跪在那里,一白裙女子守在一旁,那黑碧女子一见琉煜便作揖道:“毒姬见过君上。”
琉煜点点头,歧煊果然识相,那么快把毒姬交了过来,他让白群带洪舆先回避,要单独和毒姬谈话。
琉煜坐回主位之上,歪着身子,双腿交叠,没受伤的手肘撑着扶凭,笑道:“毒姬,听说尊上要处死你,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把你要过来。”
毒姬恭敬道:“奴家知道此事,也知道君上保奴家一命为的是什么。”
“可以,我喜欢机灵的人,也不用我多废话,那就我问什么,你老实回答什么。”
“奴家说过会效忠君上,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琉煜满意颔首,突然坐正了身子,问道:“你告诉我,那日我去你洞府找你,屏风后有什么?”
毒姬闻言,瞪大了眼瞳,凛了面色,半晌后,答道:“有人。”
琉煜诧异,接着再问:“什么人?”
毒姬抿紧红唇,似乎是在斟酌答案,琉煜没耐心等下去,“我要实话,快答!”
“奴家也不知道是什么人,面具与黑袍,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通通看不出来,奴家也是偶有一日发着疯,他来我洞府找上,告诉我如果得回阿秦,就借助蛇腐之毒的方子,先引您去矦娘那里。”
“你犯什么糊涂!”琉煜怒道,“明明是我先去地府把阿秦的信物带给了你,你才带我去渡厄西面的。还有,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那里藏了个人!”
“奴家不告诉君上,是因为感觉那个人太过神秘,您与尊上是魔族之本,奴家害怕您出事,故而那时拦着您,没告诉您。且那人曾经告诉奴家,经过几千年的转世阿秦记不得我,只有去地府带阿秦或者带信物回来,他有办法还奴家一个阿秦!所以奴家便让您去了……”
琉煜冷哼,道:“原来是借我的手去地府拿东西,算得倒是挺好的,难怪那时我问你还要不要带现在的阿秦回来,你没有答复,那现在你又为何愿意说于我听了?”
“因为他是个骗子!”毒姬激动道,“去了渡厄西面,您带奴家一起飞过矢志花野的时候忽然受袭,那时奴家就警惕起来了,君上您把我抛回安全之处,自己掉进了花野里,之后奴家又见到了那个神秘人,不想索讨方法不成反被控制,杀了矦娘……”
毒姬说着便哭了起来,悔恨不已。
琉煜意外矦娘之死是毒姬所为,此事他与歧煊争执的时候,他质问过,歧煊没有否认,所以他一直以为是他干的,但听毒姬的解释,难道他误会了歧煊?
毒姬说自己被控制了,那么歧煊那时掐着毒姬是因为毒姬要行不轨之事?
“尊上那时会掐住你,是当时你杀了矦娘后,还要干什么事吗?”
琉煜一问,直接将毒姬问得伏地痛哭,“是……是我敌不过那神秘人的修为,杀了矦娘之后,又要趁您不注意,要杀您……君上,奴家罪该万死,说好要效忠于您却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奴家其实再无颜见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