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到了阿秦身上却不是,他无法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很快,凤妹家派人来商谈婚事,但见他家修葺得不错,连连说好,又得知连隔壁屋院都是阿秦的,更欢喜了。
凤妹的爹提出的彩礼要求,秦母一一答应,阿秦坐在一旁闷不吭声。
最后,凤妹家问清了阿秦大伯是在务农时过世的,屋子干净,于是提出赶着日子把隔院修葺了,让新人日后住那里去,冲冲喜气。
秦母一听,为难了起来,阿秦直接说道:“不行,那屋子我有个好兄弟住着。”
说话间,隔院就传来一阵叫声,阿秦飞速跑了过去,一到院子里便见莲心惊慌失措冲出来,大叫:“阿秦,有老鼠!”
如今的气候,鼠虫皆多,阿秦这几日没去她屋里检查过,不知道是哪里又被咬出了洞钻了进来。
“别怕,我打死它!”阿秦拿起扫帚就去收拾那只该死的小玩意。
莲心松了口气,一转头,那头屋里的人全都出到院子里来了,齐刷刷盯着她看,秦母解释道:“这就是阿秦说的好兄弟,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凤妹的爹以为是什么手腕过硬的人物住着屋子里,原来是个毛头小子,报恩可以用别的方式,不是一家人住着干什么呢,想着以后女儿不用和婆婆住一个屋子才是好的,于是心里更是打定主意要修葺新房了,他说了最后这件事便带着亲眷走了。
阿秦不肯让步,秦母为了这事前前后后请了多少人去说嘴,表示诚心的礼也送了不少,可凤妹自己都坚持要新屋院,婚事就这么搁置了。
秦母每日唉声叹气,莲心的处境也尴尬起来,阿秦则被村子里的人笑话。
莲心去采药的时候,更没少遭人非议,这会子她正在挖药,就听见山坡下两三个农妇洗衣唱戏似的编排。
“凤妹那是乡村里出了名的贤惠,家里还有家底的,阿秦赚了几个臭钱就摆谱,谁家现在娶新娘子不顺着要求来的?”
“就是,不就修葺个新屋,把阿连请到别处去住不是一样给人看病?非记着前些年的恩情,连娶媳妇都耽搁。”
“依我看啊,因为个外人,凤妹他娶不上,别家的好姑娘他也甭想了,谁家的敢嫁,除非娶了歪瓜裂枣的。”
“我经常看见阿秦帮他忙前忙后地晒草药、送东西的,知道的阿连就是他们家的恩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阿连是阿秦的小媳妇呢!”
“这阿连也是个不识相的,仗着恩情就真的敢一直这么住下去?瞧他那身子板,莫不是个没骨气、得找个男人靠的?”
几个女人神秘兮兮笑着,说着她们懂的话,气得莲心挖了一锄头的土扬在她们上面后立马跑了。
“这几个人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来找我看,我连药钱都不收,竟这般口无遮拦,岂有此理。”
晚上,莲心脑子里不断重复了那些女人的话,没有食欲,一个人坐着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女孩家自然很珍惜自己的脸,这些年为了掩饰性别,她常穿高领口的衣服,给自己的容貌做个特殊的处理,只要用对应的药水洗洗就能脱掉上面的瑕疵。
从前她小心谨慎不敢洗掉,如今却有了一丝要洗了的冲动……
这时,阿秦悄悄溜了进来,一把坐到她身边,“看,我给你带来了酸枣糕。你两日进饭不香,吃这个好,能开胃。”
莲心接过,一口一口吃着,嘴里是酸的,心里好像有点甜。
阿秦瞧她吃了也高兴,勤快地到处看看有没有老鼠的痕迹,听莲心问他:“听说你的婚事黄了,现在村里的人都笑话着。”
阿秦无所谓地耸耸肩,继续检查:“黄了就黄了,反正要动你住的屋,没门!”
“要这样,你可能会一直娶不上了,能娶也只能娶个歪瓜裂枣。”
“歪瓜裂枣就算了,我娶不上就不娶了,照顾老娘终老,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
莲心盯着他广阔的背影,酸枣糕吃着吃着,心里愈发甜了,鬼使神差说道一句:“那多凄凉,我嫁给你好不好?”
阿秦听了,身躯一震,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莲心也不知自己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但说出去就是说出去了,她怕自己反悔似的,急忙在角落里找出一瓶药水洗了洗脸,露出了原来的花容月貌。
窘迫地绞着手指,莲心说道:“我……是女的,我说我嫁给你好不好?”
阿秦此时已是震惊无比,“你是女的……”他一屁股跌坐长条凳上,压力冲击太大,凳子竟被坐折了,疼得他龇牙咧嘴。
“阿秦,你没事吧?”莲心扶起了他,却被急忙推开,被再三审视。
莲心失望了,原来阿秦不喜欢自己,正是难过要哭,又听见阿秦大笑起来,“阿连是女的,是女的!她说要嫁给我!”
他手舞足蹈转了半个屋子,最后冲到莲心前面说:“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莲心娇羞万分,道:“除了不要问我的出身,我这清清白白的身子愿意嫁予你,只是你娶我就要给我做饭洗衣、赶老鼠,总之我不干看病制药之外的活。”
阿秦太高兴,心里压着的大石头一下就没了,抱起莲心转圈圈:“我做,全部我做,我给你做一辈子的饭,洗一辈子的衣,别说赶老鼠,就是有人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转着转着,阿秦又哭了,一个大男人哭得跟小孩似的,埋怨莲心:“你该早告诉我,被婚事一闹,你知道我看见你不吃不喝的,我有多难受吗?”
莲心委屈,小鸟依人靠在他怀里,“你不是要我们当一辈子好兄弟吗?我岂能辜负你的美意。”
“不不不,我现在可不要一辈子兄弟,我要大红花轿抬你进门,宠你疼你一辈子!”
“你傻瓜呀,就两脚步,哪里用得着花轿……”
他们成亲了,莲心的医术与容貌乐坏了秦母,对她流亡的身世打从心里多了一份疼惜,屋子也被修葺了,住的人是阿秦与莲心这对新婚夫妇。
二人也是要成亲了,才在婚书上写上大名,莲心惊讶看对方,忍不住大笑:“秦……秦小贱!”
阿秦不好意思挠挠头,怨他娘:“娘,都怪你,把我的名字取得这么难听。”
秦母道:“你爹没得早,小孩贱名好养活。”
村里的人纷纷不敢相信,秦家大摆酒席时吃了喜酒说了好话,壮丁们无不羡慕阿秦娶了一个女大夫,长得娇花似的。
婚后,阿秦知道莲心爱惜面容,找遍了进货为她寻了最好的脂膏,混着她自己配鲜花汁使用,枕边留下的余香都特别好闻。
他们这桩婚姻不管有人祝福也好,有人嫉妒也罢,通通置之不理,就这么郎情妾意过了一年。
不巧适逢瘟疫横行,各镇各村情势严重,府衙决定封村,其实意思便是不管穷苦人民的生死,以保大城内无恙。
村里的白胡子大夫已经去世,唯一会看病的只剩下莲心,面对越来越多求救的村民,她苦心研制对抗病情的药物,没日没夜的操劳,却把腹中刚怀不久的胎儿落了……
秦母伤痛万分,哭着说着孩子来的不是时候,而莲心只是休息了一日便再躺不下,拖着小月子的身体继续专研。
阿秦心疼坏了,由于封了村,食物也匮乏起来,村长要求各家各户都要把粮食集中到祠堂里,优先照顾老弱病残,他费劲心思只寻到了一点点肉,熬了汤要莲心喝了。
她拒绝,说道:“婆婆伤心几日不吃东西,你拿去给她老人家吧。”
莲心是个孝顺的儿媳,虽然与其他家勤劳干活的儿媳不一样,说好婚后不干看病制药以外的活,可阿秦知道,自己不在家时,莲心很照顾婆母。
秦母更心疼莲心,不肯吃了,阿秦没办法,把本就不多的肉汤分成两小碗,让她们都吃了,这下心里才稍稍安定。
可惜厄运连连,秦母也染上了瘟疫,呕吐高热,命在旦夕。
莲心急火攻心,不修边幅,人如枯槁,终于研制出一种以毒攻瘟的方子,她煎了药却不忍心给任何一个病人试药。
可不试,又怎知能不能行?
阿秦问了村长,让将死之人试试,被骂没有人性,本来染上病的人就怕死,没几天好活了,居然让活人试毒,用药不成反而加速死亡,良心何在。
村民们一辈子在底层,没有宽阔的眼界和学识,更没有豁出去的气魄和胆量,好死不如赖活着,都想着再等等,也许朝廷的救援就到了,故而莲心的毒无人敢试。
秦母看出局势,知道那是儿媳日夜辛劳的结果,别人不相信,她老婆子相信,便趁着那碗药无人看管时,把毒药喝得一滴不剩。
这件事很快被村民知道了,他们激动得冲进秦家要抓莲心去祠堂,罪名是毒害婆母。
阿秦拿着斧头护着她面前,大吼道:“我娘自愿试药,不像你们贪生怕死,你们谁敢动她试试!我秦小贱今日就把话撂在这,谁敢动我媳妇一下,我要他拿命来赔!”
村长见状,发了话:“如今封村断粮,大难当前,你们的家等瘟疫过了再算账!食物,你们家别派了!”
莲心知道秦母对自己的信任,内心感动不已,衣不解带照顾婆母,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毒发的第三日,秦母奇迹般好了。
这下,风头又转变了。
村长亲自带了肉菜登门来,除了赔礼道歉,还专门请莲心去医治患者,阿秦做惯生意,这回长了心眼,要莲心写了生死状,言明个人体质不同,能受不受得住毒性难说,死了别找上门,签字为据。
时至今日,封村已有数月,大多病患都拖不住后期的折磨,纷纷签字,表明生死无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