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多年前,人间有一医药世家叫药邈阁,主家姓孙,膝下二女一子。
正逢正月吉日,孙阁主嫁女大喜,花轿早早按着吉时前来迎接孙家大姑娘去夫家拜堂,岂料孙大姑娘是个不怕事的,中途经过林子就嚷着有三急,趁着媒婆没注意便借尿遁逃婚了。
“一个胖成猪的也配娶我,做春秋大梦去吧!”
孙家大姑娘闺名莲心,她与未婚夫张鲜自小是娃娃亲,对方家中条件殷实,几代做官,于是年纪一到,孙阁主就接到亲书安排完婚。
莲心拢共见过张鲜三次,小时候呆头呆脑的,越长大就越胖,他家天天大鱼大肉伺候着,真没辜负“鲜”字,如今已胖成头猪了。
她的容貌好歹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看,还习了一手好医术,光靠这些就能养活自己,只是不能发财罢了,但是自由随心呐,何必嫁去官家深宅里,每日谨慎微小,伺候丈夫公婆,生儿育女?
哼,谁稀罕!
如意郎君自然得是称心的才叫如意郎君,她娘死得早,爹做人和背药方子似的,一板一眼,加上续弦视财如命,怂恿孙阁主加大彩礼金额,好以后扩建药邈阁,也为小儿子捞一笔做日后娶媳妇的本钱,愣不听她的意愿,非得坚持完婚。
说来家里的钱不少是她看病、研制药丸子挣来的,到头来还要把她卖了,这就怨不得她逃婚,届时张家上门追讨,看不把他们搞得焦头烂额。
莲心早已铁了心,拿定主意离开孙家,寻了处地方把喜服换成破旧的小厮衣服,再把脸弄脏了,改头换面后背起简单的行头跳上了一辆路过的牛车,车上装了些枯草柴枝,她与驾车的老汉低沉喊了声:“老伯,顺个路!”
老伯习惯村里村外有人搭车,本性淳朴,吆喝一声‘中了’,依旧慢悠悠得让牛往前走,莲心尽量藏身柴堆里,听着不远处迎亲的队伍呼天抢地说新娘不见了,露出得意的笑。
辗转几许,去到一个小镇落脚,可惜自信能养活自己的孙大小姐除了医术,其他什么活都没做过,年纪轻轻张口就说自己会看病开方子,哪户人家也不敢给看呀,再者镇上有医馆,正儿八经去那看病才放心。
身上带出来的盘缠花得所剩无几,莲心没想到自己是太小看世道了,省着花钱的结果就是经常饿肚子。
这不,她连住的破屋都没有了,垂头丧气走到街角蹲着。
在她附近有许多小贩吆喝,前面是大街道,她就这么一蹲蹲了半个时辰,饿得手脚无力。
她是不是不该逃婚,把自己逼成今日落魄?
无数次叹息,忽然,有股蒸香味蹿进鼻子里,抬头一看,她满眼都是白花花的馒头,有人递到了她前面。
“你是不是很饿,吃吧!”那人的声音很年轻开朗。
莲心拼命忍住,不敢去接,“我……没钱。”
“不用钱,请你吃。”
饥饿是人的本能,莲心再想不了什么,拿过来大口大口吃起来,真的好香啊!
那人坐在她身旁,指了指旁边的货担,“我叫阿秦,一直在这里卖胭脂水粉,看你在附近转悠好几天了,是有什么难处吗?”
莲心狼吞虎咽吃完,抹抹嘴,看向给自己递食的阿秦,是个二十左右的小伙子,长得面容端正,身体瘦壮,就是有点黑,长年卖货晒的,笑起来一口牙白得明显。
莲心只说了一声谢谢,又继续窝着不理人了,这些日子来看过好多坏人作恶,人心隔肚皮,还是谨慎点好。
阿秦看出她的防备,一时尴尬,正巧有几个姑娘婶子来到他摊前看胭脂水粉,快快热情上前去招呼。
莲心偷偷用余光瞄去,阿秦貌似很晓得女子们的喜好,经过好几番交谈,推荐的脂粉三三两两被买走。
阿秦刚乐呵呵收了铜板,想着再接再厉地卖多几样东西出去,就在这时,一个卷着泥裤腿的庄稼汉驾着牛车急冲冲来到面前。
“阿秦!你娘犯病了!隔壁花婶她们把她抬回屋里,你赶紧回去看看!”
“那那那那请村里的大夫去我家了吗?二牛哥。”阿秦一听家里出事了,着急忙慌的,把货摊交给庄稼汉,跳上牛车一边转头,一边问。
二牛哥说道:“花婶叫她大儿子驾车去叫了!可是大夫年纪大,就怕赶不上,你赶紧去吧!”
阿秦刚要抽打拉扯的牛,后头突然一沉,回头看见莲心也上了车,“哎,你做什么?”
莲心说道:“我会医术,算是报答你请我吃馒头的情分,带我去看看你娘,快点!”
阿秦乱了手脚,顾不上眼前的少年说的话有几分真假,驾着牛车一路风风火火赶回村子里,在大夫还没到之前,他们颠簸着先到了。
莲心救人心切,拨开围着的大妈大婶们,查看秦母的症状,乃是面色白纸,全身抽搐,大汗淋漓,像一口气憋在胸口不能呼吸,于是急忙探脉。
“快!点灯,再打盆热水来!”说完拿出一包银针,这是她讨生活的宝贝,一直不舍得典当出去。
屋子里的人一瞧她的架势十足的大夫范,用眼神询问阿秦是否照做,阿秦顾不上,他只能相信莲心。
他立刻点亮烛台端了过去,花婶见状也出去打水。
经过施针、推拿后,秦母脸色稍缓,呼吸也顺畅了,莲心忙得满头大汗,做完后松口气,对阿秦说道:“是急症,现在没事了,我写个方子,你赶紧去抓药给你娘喝上三两日就好了。”
大伙听到秦母无事都非常高兴,这时白发胡子的大夫才被拉着进门,赶路赶得手脚俱颤,扶在门边拍着胸口:“不行了,老夫不行了……”
阿秦早已一阵风般飞速去抓药了,剩下的事他很放心交给乡亲们。
待大夫稍歇了会,又再一次为秦母诊脉,“脉象平稳,小伙子好本事。人救回来就好,老头子我先回去了。”
花婶赶紧再让儿子送人回去,还嘱咐驾车慢点,别再颠着老人家了。
阿秦抓药回来后,天色已晚,莲心无处可去,看得出此家是个老实厚道的,便以煎药为由想混个两日闲住。
阿秦也看出莲心其实无家可归,什么都没问,直接把人请到他家相邻的屋子居住,今日他娘的病情又凶又险的,幸好是被救了,不然他小时没了爹,现在又会没了娘,成孤家寡人。
“这是我大伯的屋子,他是个将士,打仗时成了残疾便回来农务,一辈子没娶,人走后屋子留给了我。你救了我娘是天大的恩情,就安心在这里住,什么时候想走就说一声。”
莲心心里欢喜,别看这屋子简陋,可比她之前住的破庙烂棚好上太多了。
由于她及时行医救了秦母被大伙目睹,医术传开了,后来,她便留在村子里替村民们看看病,制作药丸药酒的,收点小钱。
阿秦去卖货时,她就到处挖挖药草,闲了就帮着秦母喂喂鸡仔小猪,不过大多时间都是躲在屋子研制药物。
一到晚饭点,阿秦一准赶回来做饭,他的厨艺不错,三人一起吃着简单的菜肴,听着他绘声绘色讲着集市里发生的趣事。
莲心听着吃饭也香,阿秦坐得离她近,她还能闻到他身上的水粉香气,只有打开盒子多了才会沾染上,猜着他今日又是卖出去不少。
晚饭后,阿秦在院子里洗碗,莲心坐着小凳子看月亮。
“今天又卖了不少了吧?厉害!”她对他竖起拇指。
月光下,阿秦盯着她的脸,莫名觉得这粗糙的脸比那些来买胭脂的姑娘们生得更俊俏,难为情地撇开目光,讷讷开口:“听说你制的药丸子也卖得不错,花婶她们吃了身体好了不少。”
莲心开心地笑着,拿了钱给阿秦,“房租,我一直住在那屋里,是你接济我多时,现在我有钱了,也离不开那屋了,你就当租给我吧。”
阿秦洗好了碗起身,“我说过你救了我娘,我当你一辈子好兄弟,那屋子你想住多就是多久。”
莲心却把钱塞进他衣襟里,她研制药物的东西太多了,那屋子住得顺心顺手的,起码好长一段时间不会离开,岂能白吃白住。
“收下吧,我行医救的人可多了,如果个个都拿屋子给我住,我得住到哪辈子去。”
阿秦也不推却了,却笑道:“你也想太美了,哪是个个能有屋子给你住的?行吧,你给我的钱我替你攒着,哪天你急用了,便来找我。”
“行啊,好兄弟!”
自那时起,阿秦每日都会从集市上另带好吃和好玩的回来,一开始莲心不屑,后来一日没收到,便是像少了什么似的不自在,直到阿秦送上小东西后,莲心又眉开眼笑了。
就这么寒暑来去两年,阿秦的生意一直不错,他们住的屋子已经翻新,秦母住得更舒适了。
夜里,莲心出去院子里收拾晒干的药材,隔着篱笆无意间听见阿秦母子在他们屋头窗边的对话。
“你也老大不小了,我们的屋子又新又好,听说邻村的凤妹勤俭持家,模样也好,娘让村里的媒婆去提亲,商量好彩礼就挑个好日子娶过来。”
阿秦本想拒绝,可秦母说得兴致勃勃,他不忍心拂了母亲的好意,人生本就该娶妻生子,延续香火,他也没有理由说不娶。
只是……
他走到门口想看了看隔院的动静,刚出去就看见莲心冲进屋子里关上门,“阿连……”
阿秦停下叫住她,因为不知道莲心听见了多少,更不知道能对她说些什么,心烦意乱的,又回了屋。
莲心回到自己屋子,也知道是怎么了,向来要强的脾气浑然全散,眼泪珠子哗哗地掉,一想到日后阿秦带着一个女的,照顾吃饭穿衣,还买小礼物逗开心的,心里酸得不行,而且那女的与她就隔着一道篱笆,免不得经常相见……
她气恼得跺脚,当晚什么做事的心思都提不起来。
翌日,阿秦去城里了,莲心又把药草搬出来继续晒,秦母喂着鸡鸭,一看见她就乐呵呵地分享了喜事,听得莲心心里难受,面上还要故作笑颜。
接着一连两日她都借口忙,不过去吃饭,这可急坏了阿秦,阿连弱不禁风的,平日蹿出一只老鼠都能吓个半死,不吃不喝还得了?
他端着饭食过来敲她的门,“阿连,你不吃饭怎么行啊,弄药也得顾着身子!”
敲了好久,把莲心敲烦了,她拉着面色开了门,一把抢过饭碗,“行了,你回去吧。”
说完就要关门,阿秦却是不肯,挡在那里,“你怎么了?眼睛怎么这么红呢?”
不说还好,一说及眼红,莲心鼻头一酸,差点哭出来,最后咬牙说道:“我听你娘说了,你过两个月成亲,之前你说帮我存的钱,就当兄弟我给你的贺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