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煊收紧了手臂,把怀里的人死死锢住,可半晌过去,并没有发生任何动静。
“琉煜?”
连唤上一唤也没有反应,歧煊暗觉不妙,赶紧松开手臂望去,琉煜处于震惊的状态,双眼颤动,眼角的泪水决堤而下。
他全身僵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躯,动弹不得,目光只能定在远方,嘴巴一张一合,言语不能利索:“你……你骗我……”
歧煊肯定道:“我没有骗你。”
“不,你骗我……”
“没有。”
“你骗我……”
“没有,我没有骗你,琉煜,是真的!”
连续得到残忍的答复,琉煜脑子里空鸣一声,彻底失控了心绪,胸口有麻点般的聚痛,但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歧煊,怒吼一声:“父君都死了,你胡编乱造!”
这一声震怒竟引发琉煜神格之威,天色变异,整座赤霞峰动荡哄鸣,宫殿墙体受力蛛裂,琉煜双目赤红,脸色铁青,神志有些癫狂。
“琉煜,你冷静!”
歧煊立刻施去一道清心咒却被琉煜挡了回来,随即眨眼间,眼前的人已经动如魅影,一个瞬闪移到身前,爆发强劲的力量,他一下子被抵到树干上,再抬眼,只见高扬的拳头蓄势待发。
“我只是要一个真相!退一万步来说,如果你是那个幕后之人我也认了,只要你从现在开始仍当我们是兄弟,我都会认了!我都不计较!可是你把父君牵扯出来,不忠不孝!”语罢,勾拳落下。
渡厄上空电闪雷鸣,歧煊直视着他,不回避,更不惧怕,“我有证据证明是父君杀你。”
琉煜顿住,歧煊再说:“我可以解释每一件你遇见的事与父君的关系。”
忽然,琉煜愤怒的面容崩裂,歧煊的两句话透着万分肯定与自信,仅剩的理智适时拉住了即将落下的拳头,歧煊轻轻握住它,包裹在手心里。
漫天雷电一闪一闪映在二人面容上,忽明忽暗,一者眉宇间显尽不能置信,一者眼神坚定且深情。
“那个炼制暴戾之气的鼎炉是三界难得的珍品,里面配备了九幽冥火,妖族见都没见过,我们也没有,那么只能说它极可能来自二天。”
“你自己曾经分析过的,因为移花接木术而把范围缩小到神仙二族,那么这个人不是仙,就是神。”
“这个人可以在我身旁安插眼线,可以让手下在渡厄来去自如,那么他对渡厄一定很熟悉,对你我都熟悉,他是很早便在渡厄了。”
“我们去了峡谷,你追查暴戾之气时要经过千镜术,你没有疑惑过吗?我们年少时,谁曾经三番五次布下这个法阵来磨练我们?千镜术可是神族高阶法术,这下是不是又圈回了第一、二条分析?这个人就是神族,或者有神格,而对渡厄,对我们都熟悉的,除了父君还能有谁?”
“琉煜,桩桩件件我梳理了顺序,你还不相信?”歧煊叹息而问。
琉煜当然不信,这些根本不能说服他,“可是我后背的伤是你的恨天捅的!你怎么解释!”
歧煊朝他伸手,“把你的悲引剑给我。”
“什么?”琉煜愣住,“神兵认主后,不是主人是拿不动它的!”
“你拿来。”
琉煜不知道歧煊要玩什么花样,只好愤愤地召出悲引,放去歧煊手掌的一刻,他还犹豫了,担心悲引剑直接带着歧煊的手砸落地面。
但为了要知道歧煊的意图,他还是放手了,悲引剑掉进主人以外的人的手里果然重如千斤,即使歧煊已经提前做好准备,还是必不可免地被连手带剑坠落地面。
琉煜失望:“我给你了,你拿不动,然后呢?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歧煊却说:“谁说我拿不动……”
只见他咬牙屏气,发动了修为,紧紧握住悲引剑,腕间抖动十分厉害,不过数息之后竟一点一点抬高了,整个人缓缓起身。
琉煜再次惊愕,“你……”
歧煊又恢复了素日里的神色,手腕的抖动也不再那么剧烈,悲引剑在他手里宛如一把普通的宝剑,拔而出鞘!
“常理来说,不是神兵之主确实拿不动它,但是如果那个人的修为在主之上超过几倍,就不一定拿不动了,只是比较吃力且不能随心所欲。”歧煊缓缓说道,“我能把悲引剑带回渡厄,就有人能拿我的恨天去杀你,不过不能像使用自己的神兵那般灵巧,这便解释了为何我是重伤卧榻,而你被恨天刺死,血草被拿到了魔族的帅帐里……”
话至此,琉煜如丧魂失魄,那个人是杀了自己拿血草去救的哥哥,如果真的是父君……
不,不是的,不是的!大战时所有人亲眼所见,父君与神皇决战,在天空上用自身祭炼了大阵从而陨落了!
“父君……死了!死了!你说的那些都印证不到父君身上!”琉煜大吼,想甩开被握住的手。
歧煊不肯放,二人僵持着,同时继而说出一件陈年旧事。
“对,父君是死了,但是我们还有另外一个‘父君’!整个渡厄,只有我知道的‘父君’!”
琉煜震惊,胸前麻痛转化成剧痛,白色骤然没了血色,歇斯底里说:“你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胡言乱语!”
歧煊说:“还记得八千年前,你要我帮你去拿悲引剑吗?为了通过父君设下的法阵,我去主峰偷帝玺,我们都以为父君外出了,其实不然……”
八千年前,年少的歧煊为了协助弟弟完成愿望,趁着魔神外出去了主峰。整个渡厄除了父君,他与弟弟也是主人,于是轻而易举进入殊策殿,帝玺就放在殿内书案上的一个小匣子里。
由于他是父君的血脉,匣子外的禁制并没有启动,他小心翼翼打开匣盖取走帝玺,然后再把匣盖轻轻复位,位置精准到与原来相差无几。
帝玺到手,歧煊盘算着时辰,他需要尽快赶回赤霞殿叫上琉煜去闯阵,考虑到父君外出可能很快回来,如果一个时辰之内没有闯过,他们也不可以再继续,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将帝玺送回去,静静等待下一次机会。
他收起帝玺正要出殊策殿,一阵脚步声敲击了心脏,他熟悉这步伐,是父君回来了!
虽说他是魔神亲子,但无诏进出帝尊书房实为不妥,歧煊惊慌失措,定眼看到一旁摆放瓷器玩物的半月案,机灵钻到案帘下,利用修为屏气收声。
很快,脚步踏入殿内,门也随之关上,殿内的光线暗了些许。
好端端的关闭殿门,歧煊不觉更紧张,生怕自己被发现,平日他挨打责骂不少,这回偷盗帝玺乃是大罪,死不至于,活罪难逃。
就在这时,他又惊诧,因为察觉到了一股很重的邪气。
“你到底要留那个孩子到几时?”
“一直留着,渡厄需要神格战力。”
歧煊愣住,明明只有父君的脚步声,为何父君又在说话,自言自语的,语气还前后不一样。
“他是苏寰带来的野种,怀的时候你就该下手,我们要战力不如还用精血孕育一个孩子,那样的孩子才是歧煊的亲兄弟!”
“孕育一个又得花许多精力,白得来一个也不错,三界尽知我有双子,馋一馋那些万年孵不出血脉的神仙,痛快!”
“可是你偏爱于他,苛待歧煊!你要知道,一出生两人眼角下的泪痣便不同寻常,一窥天机,他竟是歧煊的情劫,预兆着歧煊日后会为他而死,你甘心么!你的儿子要为别人的儿子去死!老天是在愚弄你!”
“够了!你一个刚成型的心魔管起我这个正主来了,赶紧滚回来,我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我生了心魔,丢人现眼。”
无意间窃听到的事太过离奇意外,案底下的歧煊大骇,久久不能回神。
那心魔大笑出声:“你的修为与神皇媲美,正因为你太过强大,一旦心底邪念形成了我,我便会复制你的能力,其实你与我没有区别,只是我更加明白地表现出憎恨与不甘。”
“你痛恨苏寰在遇见你之前有了别人,你对她又爱又恨,明面上说琉煜你会视如亲子,你也确实做到了,可是你内心深处哪里有这么大度,于是你设计弄死了洪舆,用他的身躯来打造神兵,留着给琉煜用,你又把苏寰的尸身也炼了,打造神兵给歧煊,曐明,你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阴暗卑鄙,更加会利用任何人,我不过是你内心的真实写照,你不耻我,也就是不耻你自己。”
心魔挑衅,魔神却低低笑出声,不屑道:“对,你说得都对,但是你仅仅是我的一部分,不要自视甚高以为自己与我没有区别,哪一日我悟了道修为再上乘一番,你觉得你还能活多久?我能生你,也能灭你,你有我的能力,可惜实体还没完全凝化出来,所以不要再过多干涉我的计划!”
语罢,一阵风起雾煞,心魔消失了,殿内恢复了安静,歧煊满额惊汗,抵在墙角死死咬住嘴。
忽然,一口鲜血溅在地面,弹起的血沫经过案帘的角度飞溅到歧煊脸上,他听见父君猛烈的咳嗽声,然后自言自语:“时间不等人,我很快会发动大战,君临三界,向上苍讨一个公道!若是失败了,这两个孩子依旧会沿着我的路走下去,一直到成功为止……”
随后,魔神离开了殊策殿疗伤去了,歧煊呆怔了半天才爬出案底,一路脚浮无力逃回赤霞峰。
琉煜眼巴巴等了许久,一看到哥哥便奔了过来,问东问西。
歧煊失神地将目光定死在眼前之人的脸上很久很久……
这容颜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可恍恍惚惚有个声音告诉他,原来双子几百载的琉煜,根本不是自己的亲弟弟,而且他终有一日会为他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