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煊袖下双拳紧紧攒着,压低了声气,慢慢靠近一步,柔声道:“你先悲引收起来,我们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别过来!”琉煜把剑身挪近一寸,贴着命脉,逼得歧煊把迈出的一步又退了回去。
“这时候了,你还要我心平气和?谁被杀了还能心平气和与疑凶对话的?不用了,我只问你,在青鸾山是不是你杀的我!”
歧煊沉默了,眼里透着焦急,一股无力感席卷而来,这三界没几人能把他逼成这样,琉煜无疑是个中翘楚。
禁制没成,琉煜离得太远,他什么都不能说明白,一旦说得清清楚楚,小傻子还不疯了,除非人在他可控制的距离内,否则他一个字也不会说。
琉煜见他不答是默认了,眼里的泪墙崩溃了,但面对杀害自己的凶手,他不允许自己哭泣,于是拼命忍回去。
“你不回答,我们换个问题,你的失忆是不是装的?你敢有所欺瞒,我立刻了断自己。”
这回,歧煊轻轻点了头。因为琉煜这么问,一定是有了他不能轻易否认的证据。
果真如此……
先在青鸾山杀他,再欺骗玩弄他,然后还要囚禁……
琉煜已经笑不出来了,前因后果一系列串联起来,他无疑是被耍的那一个,是整个渡厄的笑话。
“我真没想到……不,是我想到了,我内心深处不愿意去承认罢了!恶天是你的狗,他背后做了多少事,你这个主人最是清楚。你当初不肯查,是因为你就是幕后之人,你亲口说过我你是要征服的棋子,你为了让这个游戏更有意思,装失忆,欺骗我,假意对我撩拨,等我陷进去,等我心甘情愿宽衣解带献身,把我整个人弄成神思混乱,狼狈不堪,你很享受这样的征服感吧?魔尊大费周章啊!”
所有的屈辱瞬间淹没了琉煜,让他彻底失了理智,疯了一般大吼,不断指责歧煊,嘶吼的同时,剑锋划破了脆薄的肌肤,血丝流了下来。
伤主,悲引剑发出嗡鸣声,有抗拒之意,但持着它的又是主人,矛盾之下整把剑抖动起来。
琉煜握紧了悲引,要它从命,继续质问歧煊:“一边要征服我,一边利用我,一边还要杀我,你就这么恨我吗?在青鸾山都杀了我一次了,看我回来,知道我这人又直又硬的性情,于是摆了这么一局,换个玩法,你是不是每天看着我那个蠢样心里特别高兴!”
歧煊大急,连忙否认:“不是的,不是的!琉煜,你听我说,你把剑放下,哥哥求你了,把剑放下!”
琉煜不会再信歧煊一个字,他知道自己一旦把剑放下,歧煊一定会过来擒他,“别求我,你藏得太深了,现在这般急切,其实哪有半点情真?你这么天衣无缝的面具我撕不下来,我不是你的对手,从来都不是!”
琉煜退出门外,歧煊谨慎跟上,也看穿了他的意图,“琉煜,你给我站定了!不许再往外走!”
“父君和母后没了,我只有你了,我不骗你,我真的只有你了,可你不稀罕我,恨我,骗我!我凭什么再听你的!我恨你,我好恨你!”
琉煜爆发了愤恨,露出了决绝的神色,那是歧煊从来没有见过的姿态,渡厄最鲜衣怒马的郎君清璃的眼神如同死灰,一瞬间,他的心脏被急剧捏紧,五千多年出现过的恐惧再次笼罩上身。
神魔大战时,琉煜不听劝阻,硬要去青鸾山采药,他对着他离去的背影,伸出去的手一直到力竭,倔强的人也没有回来的意思,最后真的离他而去了……
锦靴一点点腾空,心念的人逐渐化成红焰灰烬,剑身血流蜿蜒映红了歧煊的眼底,待琉煜完全消失后,他一拳砸向身侧的殿门,结实雄伟的大门顷刻塌碎,再眨眼,原地哪还有人影,歧煊早已化身追去。
琉煜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逃离渡厄山,但是他发现就算先跑一步,终究会被歧煊拦截,正巧见下方有条深山大瀑,急忙栽去。
大瀑布足足有十丈之高,流水奔腾而下,波澜壮阔。
琉煜并无意欣赏美景,他如一道流星闪进瀑布水帘中,寻了一处两面有夹石壁的地方躲了起来,他目测了水帘与石壁的距离,很短,几乎来不及多想,他赶紧转身双指凝力在石壁上刻画小型法阵。
画到一半,他有预感,歧煊来了。
咬牙加快刻画的速度,最后一笔落成,水帘那头忽然冲出一只大手嵌住他的手腕,歧煊冷峻的容颜亦从水帘中穿过!
他满目阴霾,一下将琉煜压向石壁,压迫感顿时充斥早狭小的空间,琉煜抬头,歧煊那双狭长的眼眸里迸发出的深邃与狠厉让他后脊骨一阵麻意蹿上头皮,下意识错开目光。
“你又不听话了……”歧煊附耳说道,那声音低沉得像头发怒的野兽,又带了属于魔尊特有的邪魅。
而歧煊的气息带着水气,两个人早已被淋湿。歧煊到底是怒是嗔,琉煜无法断定,二人对质至此,他感觉自己貌似生死一线间,歧煊要是撕下面具,大怒不止,很可能现在就要掐死自己。
忽然,脖子上被湿软一卷,琉煜吃痛,紧绷地要跳起来,用力推开身上的人!
歧煊唇边沾了血迹,原来是琉煜脖子上的割伤被水冲干净后又冒出新的血珠子,歧煊又拿出素锦摁住了止血。
琉煜会意过来,悄悄带着歧煊另一只拿捏自己手腕的手不着痕迹地移到事先刻好的阵上。
歧煊毫无察觉,“跟我回去。”
琉煜有些发抖,确定两人的手已经在法阵的范围内,随着咬牙一声咒诀而出,从法阵内飞梭大大小小的藤蔓将歧煊的手捆住,歧煊顿了一下,就趁这个空隙,琉煜一掌打在他的胸口,委身绕过高大的身躯,飞出了水帘。
五行木术难缠,加上是琉煜的修为布下的,以歧煊的修为也需要一盏茶的功夫来破解,就这点时间,足够逃了,然后隐藏行踪。
“琉煜——”
听见歧煊的竭力的呼喊,撕心裂肺一般,琉煜哭了,他告诉自己不能再被骗了,不能了!于是捂住双耳化身而去。
琉煜是有计划的。
他拟了信诀给所有悍将,言明毒姬已目睹过恶天炼制暴戾之气,谁要敢动她,谁的野心便昭然若揭。
这一举无疑让恶天陷入疑犯境地,虽说他是魔尊的人,但数十位魔将不是吃素的,由他这个魔君亲自拟信,形同下令,魔尊为了大局不能打破兄弟和睦的局面,岂敢太过干涉,自然有人专程监视。
之后,他要去找白群。
那个丫头武力不高,失联太久,还是与修真的在一起,他心里始终像吊着一块石头。
要是找到个她,下一件事便是寻个机会回渡厄找母后的元神,再把洪舆接出来,带着他们永远离开。
一直到这一刻,琉煜想起自己即将背弃父君的期望,满心无奈悲楚,他觉得父君会原谅他的,因为哥哥不再是哥哥,而他不过一个养子,能为魔族做的都做了,他真的忍不下,再待在渡厄山多一刻,他的心脏就要炸成粉碎!
自己给自己一条活路吧,他走。
琉煜想找白群,茫茫人海如大海捞针,此时他记起了一个人,这个人一定能在短时间内找到白群的去向。
他又再次回到那个峡谷。
不负期待,月西楼正在那里指挥妖兵将白冰融化后的妖尸一具具搬出来,欲运回妖墟安葬。
红衣伊人已没有哭泣,只是孤傲而又落寞地在高处静静看着,手里拿着一支烟杆,吞云吐雾。
琉煜出现在她身后,月西楼很诧异,收起了私下常抽的烟物。
自出那个特殊的炼炉后,她没有再见到过魔君,眼下再打量,也不知是不是知道了两兄弟之间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会子怎么看魔君,怎么不太对劲,那份非分之想因魔尊霸厉的宣示骤减不少。
琉煜开门见山:“我可以保你短时间内不受九重冥火侵袭,但要你帮我做两件事。”
月西楼敛起悲伤,妖娆而问:“君上有此能耐?”
琉煜拿出当初在地府收起的千年冰山山芯碎块,“这是什么你当知道,一整颗可以灭炉内烧得极旺的九幽冥火,你只要放一颗在体内备着,天帝想一次烧死你,很难。”
月西楼一见此物两眼精光,“君上可知用来灭火的整颗山芯并没有融化完,还剩下一大半,魔尊用来与我谈合作,您这一点的……”
琉煜未料到歧煊先行一步,不愧是心思到位的人,但他也不担心妖王不配合,“我哥哥许诺给你,可并没有把东西立刻给你,而我这个是现成的,我要你办的事也不难,这保命的东西我想你也没这么蠢,会嫌多吧?”
月西楼心思动了,手指微微蜷缩,“君上请说说要办何事?”
琉煜说:“我要你查到从山洞里走出的另一拨人的行踪,是一个姑娘和修真的,此乃其一。”
月西楼轻松笑笑:“简单,其二呢?”
提到第二点,琉煜的神色忽变冷硬,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不准告诉任何人我的行踪,包括我来找过你的事。”
月西楼掩袖娇笑,玩笑道:“君上,这任何人可是连魔尊也算在内?”
“算。”
琉煜将山芯碎块抛给她,“我给你两日时间,好好发挥你们妖族遍布大地的优势,替我找到那个姑娘的行踪,你要是敢没做好任意一件,我便亲自去九重天大门前大喊妖墟已和渡厄暗度陈仓,看看天帝怎么收拾你,一颗碎块能救你一时,可救不了整个妖墟。”
月西楼闻言,脸色巨变。魔君真敢这么干,天帝绝对趁机灭了妖族!
魔君含着邪恶的笑意,化成红焰灰烬扬长而去,月西楼掐紧了手心里的山芯,心里暗自叫骂魔神双子果然都是狠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