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谁只手遮天,谁的手下能在魔族之地来去自如?
答案显而易见。
琉煜回想起自己刚回来的那段时间,歧煊的种种态度。
他先是欺身羞辱,然后揭穿身世,对他像对待下臣一般不可一世,简直是换了另外一个人。
为了完全掌控魔族大局,接二连三打压,连白群也牵扯在内。
偏欢殿遇袭,当时他怀疑是恶天所为,又来一个像是障眼法的替罪羔羊蒙了过去,之后不管发生什么,歧煊皆是不肯追查。
他下了一个不确定的结论,猜测所有事情是歧煊背后搞的鬼,目的不过就是利用与征服。
明面上为渡厄大局与他保持兄弟关系,实则恨他久矣,既要利用他,又要打压他,同时享受征服的快感,利用完后甚至会杀了他。
原来,查来查去,答案极有可能又回到了原点。
而他,不敢去问……他害怕知道歧煊后来答应追查,背后的目的是什么。
琉煜走回赤霞殿,路过那片朝阳花野,大震后东倒西歪了不少,需要重新养护。
他看见黄野中,花魔爱蓉一人在辛苦劳作,想来是要修葺宫殿,小魔们都忙去了,剩下爱蓉来打理。
爱蓉此时也看见了琉煜,远远对他一揖。
琉煜走了过去,欣赏爱蓉头上的花环,上面插满的各种小花,朝气蓬勃,惹人怜爱,而爱蓉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微笑,似乎成魔不妨碍他种花痴花,一样活得很快乐。
爱蓉看琉煜愁云惨淡,问道:“君上,您怎么了?”
琉煜摇摇头,他眼下想找个人说说话来平静下自己混乱躁动的心,随便说什么都好,反问他:“你以前是凡人,怎么入魔的?”
“嗨!陈年往事了,君上有兴趣听我一个小魔的故事?”爱蓉蹲下刨土。
“说说吧。”
爱蓉手上的活计不停,回忆似的说道:“我以前败光家里的钱到处收集名花,父母妻儿连口吃的都没了,我依旧不改。有一天夜里,我那杀千刀的贱内一把火烧了家里所有名花名萃,我不顾一切去救火被烧死了,惋惜花魂恨而成魔。”
“那你可真对不起他们,生前没照顾好,你死了,他们更是无依无靠。”
爱蓉却道:“他们下半辈子吃香喝辣着呢,我培育的名种早在火烧前两个月运去王权富贵那卖了,我死后他们收到了银子,痛快过日子去了,我从此没有牵挂,又怕修真的追杀,便来了渡厄。”
“难怪我每次看到你,你都很开心的样子,原来得偿所愿,日日安静种花。”
“君上,小的每次看到您与尊上,那也是意气风发呀,只有今日例外。”
提及歧煊,琉煜嘴角不着痕迹地抿了下,爱蓉摘下朵朝阳花插进他腰封,还夸赞:“好看好看,君上可知此花的花语?”
琉煜并未怪罪他的举动,讪笑,“不知。”
爱蓉也道:“我看您也兴致不大,下次您想知道的时候,我再说吧。”
琉煜确实兴趣缺缺,转身想走,爱蓉又说道:“君上,看您这副模样,小的挺担心的,您是不是遇到很棘手的问题?”
“你怎么看出来的?”琉煜失笑。
“看花看多了,看人也就能猜着一二了,花草不长嘴不长手脚,它们只会用状态告诉外界自己怎么了,好的时候颜色亮丽,不好的时候低首枯瘪,君上虽然有嘴有手脚,但状态却和它们不好的时候一样,您又是魔族的二把手,能让你如此,肯定是遇上棘手的问题。”
琉煜轻轻点头,“算你说得对。”
“我说您忧愁什么呢,魔族是尊上这位个儿高的顶着,您做做自己喜欢的事,一如既往地潇洒快活多好啊!”爱蓉指着他腰间的朝阳花,继续说道,“您瞧瞧这朝阳花,它喜欢太阳,不管太阳移到哪个方向,它紧紧跟着,直到日落西山,这花活得比我们简单多了,想要什么,没有犹豫,直接干脆,明明白白!”
想要什么,没有犹豫,直接干脆,明明白白……
琉煜盯着那黄花,他心里说,他想要与哥哥对质,想要知道是不是哥哥在青鸾山下的手,想知道恶天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哥哥的意思。
但他不敢去问,他害怕答案,害怕失去亲情。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懦弱,骨子里却透着一股浓浓的不甘愿,两种情绪的矛盾像在心上浇了油,烈火炙烤,又像寒冰大风,冰冻三尺,一烈一寒,折磨身心,而最让他难受的是,到底还是名为‘歧煊’的哥哥。
反观爱蓉的笑容,他这个魔君如今活得连个小魔都比不上了,毫无自在,束手束脚。
举步回到赤霞殿大门前,他依旧没有勇气踏进去,徘徊在殿外绕着宫墙走。
走着走着,草木丛生中有一抹不起眼的亮光吸引了注意,琉煜寻思着是什么东西,拨开杂草一看,居然是个阵眼。
琉煜原本就混乱的心跳再次提速,他赶紧在赤霞殿四周再找,果然又发现了几个阵眼,这些阵眼他并不陌生,需要有一定修为的人才能布置,一旦启动,阵眼便会虚化隐藏,然后能把整个宫殿包围,除了布阵之人可以随意进出,其他的,连只虫子也飞不进去,里面的更别想出来。
他依照阵眼旁的翻土判断,这是刚布置下的,是谁在布阵,谁有能力布阵,答案太过明显。
琉煜抹了把脸,但是抹不尽眼里的泪,胡乱把脚下的一个阵眼毁了,慌乱间,朝阳花从腰封掉落,压在已毁的阵眼上。
那小花脱离的枝丫,孤零零躺在草丛里,显得格外凄凉,好像在无声地诉说自己不属于这里,它想回花野。
琉煜无奈地说:“你想回去,你认为那是你的家,有家人,可我明明就在我家,但是我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人。”
琉煜最后又把朝阳花送了回去,让爱蓉想办法接回枝丫上,此时的太阳西移,所有的朝阳花已齐齐将花面朝向西边。
万花朝阳,生机勃勃。
瞭望这一片无际的花野,琉煜逐渐定下心神,他向来狂傲不羁,做事不拖泥带水,难道眼下还不如一朵花来得干脆明白吗?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对质不是迟早的事吗?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长痛不如短痛,做人不能畏缩!
想完这些,对质的冲动一瞬间又掌控了整个人,他疾步出了花野,赶回了赤霞殿,歧煊的房间很快出现在眼前。
他猜,哥哥这个时候应该是批阅奏折,于是把所有侍从和守卫调离了,并下了领命整座赤霞峰不得擅入。
果不其然,进去后,哥哥正在案前朱笔勾划。
关门的声音颇大,歧煊抬头见他,“怎么下榻了呢,你得多躺躺。”
琉煜已强迫自己恢复到平日里的神态,道:“我没那么娇气。”
歧煊嘴角边漾起宠溺的笑意,“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听说银摩和毒姬你都见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琉煜跃上案面坐着,吊儿郎当,说:“没什么,一个算旧账,一个给消息。”
案前因外力晃动两下,歧煊等动静停下再下笔,“说来听听?”
琉煜拿起一旁批示好的周折,打开后看见上面明晃晃的玺印,正是歧煊的,而批示井井有条,鼻子便酸楚起来。
歧煊在没有大臣的辅助下,帝位的一言一行依旧无比熟悉自然,由此可见,失忆不过是骗人的。
琉煜沉默良久,久到歧煊已经批完一本后,才问出一句话:“当年在青鸾山,是不是你杀的我?”
歧煊一听,眉峰耸起,持笔的手僵在半空,朱红的颜色滴落奏折上,“你说什么?”
“我后背的伤是神兵之伤,是长枪长戟一类造成的,可我问你的时候,你却要骗我,为什么?”
“琉煜……”歧煊落笔回架,伸手想握住他的手,而那手的主人轻轻一跳,离了三步远。
歧煊面色凛然,眼下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本想着过两日再对琉煜说清楚,而他也试想过千百个话头,万万没料到居然是琉煜先拿出后背上的伤痕、这个较为隐秘的细节来质问。
琉煜又退了两步,若无其事的神情崩裂,激动道:“你说啊!为什么!”
歧煊最担心就是琉煜这样的情绪,心知今日是无可奈何要道出真相,但是在说之前,他暗中启动了阵眼。
一瞬间,赤霞殿外腾起屏障,但片刻过后,屏障却突然崩塌,歧煊一惊,脸色彻底铁青,禁制没有生效,而琉煜在一旁疯狂大笑。
“果然是你,你还想囚禁我,哈哈哈……”
歧煊仅仅慌乱了一下便稳了回去,他要靠近琉煜,抓住他,这般情况下,他不能让琉煜离开自己身边。
琉煜岂能如歧煊所愿,他知道禁制没了,歧煊要擒自己,于是召出悲引剑,他不对付歧煊,反而把剑架在自己的脖颈边。
“我与你实力相差太多,自然打不过你,但你要我活着不就是利用我吗?我要在这里自尽了,你必定受到质疑,所以为了你的渡厄大业,千万不要过来。”琉煜警告说道。
歧煊怒火滔天,他强忍着不发作,沉声说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把剑放下!”
琉煜笑得难看,退到门前,“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在要答案,我在要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