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洪云
且行且止2023-12-20 09:173,243

   达才兼济天下呢!

    

   她,不管别人家的闲事。最多瞧见了什么,提点一句,算是同乡之谊。

    

   他倒是饶有兴趣地坐着,这灯红酒绿的闹市里,一个无人知晓的小角落,一把小椅子、一处小后院,一方不规则的迷蒙夜空,一个不太熟的熟人。

    

   “你们报社的工作忙么?我女儿,明年高考,她跟我商量,想学新闻。”他稍稍前倾,抬起的眼睛又大又明亮,双眼皮。男人的双眼皮大眼睛,不加分,反而有点儿减分,拉低了熟谙世事的深不可测,显出一点不合时宜的真诚来。

    

   钟敏脑子里有一刻想象,海豹的眼睛……“忙啊,跑现场、做计划、赶稿、审核、应付领导,哪有不忙的。”她说,带着点儿叹息,“不过,有忙的,也有不忙的。”她这么说,其实留着一点话尾巴,他们这样有钱人家的二代、三代,工作不工作,不都是图一乐嘛!有关系有背景有人脉,到哪里都是特殊待遇,忙什么,做什么都不忙!

    

   他似乎听出一点儿话音,黑眼睛盯着她说话时的表情,多看了一会儿。

    

   “企业家很忙吧?”轮到她发问。

    

   他一边深深吸了口气,清凉的蔬菜和泥土的气息冲进心肺里,一边仰靠到小椅子的靠背上去,玩味地答:“还行,可以忙,也可以不忙,和你们报社的工作差不多。特别是,企业不是自己的时候。”

    

   地面上,留下个舒展四肢的模糊人影,长长的手脚,像一副印象画。

    

   钟敏垂下眼眸,盯着那副画看,“不是自己的也好,困难和风险也不是自己的。”她算是开解他一句。

    

   他摇摇头,恰恰相反:“困难和风险都在我这儿,万无一失和旱涝保收留在实控人手里。”

    

   她仍旧垂着眸,他这是在说,当“驸马”的难处!

    

   这算是有钱人的烦恼……

    

   钟敏微微抬头,门外横过一道柔光,映在她脑后。

    

   他笑笑,自己也觉察到交浅言深了,改口起了别的话题:“我去年回了一趟老家的一中,母校,你怎么样?回去过么?”

    

   她似乎回忆了一下,摇头:“去年没有,前年回去过,暑假,送我女儿回乡下住几天。经过一中,从大门前经过。”

    

   她这么说,勾起他另一番情绪来,洪云不让他把女儿带回老家,所以嘉怡从没回过他那处乡下的老宅子。其实,自从知道那件事以后,他想想也是,不带回老家,倒是件好事。不过嘉怡常常问他老家院子里的老荔枝树,后院的小池塘,中学的二层小楼。他看着她有点肿的不大的眼睛,有种于心不忍的慈悲感,就坐下来认认真真讲给她听,孩子越是没去过,越觉得有趣和向往,爬上树去抓知了的乐趣,夏天的午后,从井水里捞西瓜出来吃的惬意,都是可望不可及的梦中意象。

    

   但他真的,一次也没带嘉怡回去过。洪云不让,确实有她的道理。

    

   “你女儿多大了?”他问。

    

   “下半年上初二。”

    

   “哦,叛逆期,很难带吧!”

    

   钟敏坦诚地点点头,如果是街口花店的三姐问,她不会这么说,会说雅雯听话懂事,是个贴心小棉袄,像婆婆的口径一样。因为这些人,就在身边,这么近……太近了,是不能说真话的,真话伤人伤己;眼前的黄文升不同,他隔着十万八千里,她说了真话也无妨。

    

   好比美人隔云端,隔的越远越好!可以肆意肖想,反正美人不知道。

    

   文升喜欢坦诚的人,万中无一。“只是一段时间,过去就好了,小孩子长得很快的。”他语声柔和,算是先行者的经验之谈。

    

   “是啊,都是一段时间,多难的阶段,都会过去。”她抬头说,恰好对着他眼睛,算是另一种经验之谈。

    

   他听着,想笑,点着头掩饰了一下,心里觉得,不愧是记者,真的很好聊。不过抬头时看到她面孔,微微泛着油光,他心里又转而,也许不是职业的关系。

    

   他又坐了会儿,听到外面草丛里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像小时候搬着竹床睡在院子的感觉。

    

   临走时,他起身站在屋檐下,朝天空一角望了望,似乎感慨:“希望下周三,别下雨。”

    

   钟敏想,下什么都不要紧,变不了天的,总还是那片蓝幽幽的天。文升走出去的脚步声,踏在她神经上,幻化成叮叮咚咚的声响,像跳跃的手指,拨弄琴弦。

    

   他渐行渐远,她神经上的琴音渐渐终止。

    

   文升踩着迷蒙的路灯光走回元洲国际,他车子停在那儿。

    

   到家时晚了,洪云去上私教课,已经回来了,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正打电话,翘着一条白白的腿,不长,但肌肉结实,线条流畅。

    

   文升没那么多时间享受运动,但喜欢游泳,周末的时候会和洪云一起,去她推荐的那家健身房。他是从小游野泳长大的,游泳的姿势不标准也不优美,但舒展自如,自成一派。

    

   洪云先时觉得好看,她拍过一段老公游泳的视频,发在朋友圈,本来想昭告一下,他老公的健美身材,结果被闺蜜悄悄嘲笑,游泳的姿态太土,不帅!她嘴上不服气,但回房看看,沉默着,还是悄悄删掉了。至此,也不太爱和老公一起去健身房。

    

   文升照例上楼洗澡换衣服,洪云打完了电话,趿拉着拖鞋上楼,扬声叫他:“下来喝汤,我叫琴姐给你留了花螺老鸭汤。”

    

   “哦,来了。”他回应,套上浅灰色的家居服,拿毛巾擦了一把头发上的水珠。

    

   随着他走下楼,洪云扶着栏杆指派正擦第二遍地板的琴姐:“上面浴室收拾一下。”

    

   “哦,来了。”琴姐的回答,听起来和洪女士的老公一样。这家里的女主人最受不了地板上有水这件事,要立刻拖干净。琴姐在这家里做了快五年了,她清楚。

    

   文升坐在餐桌边喝汤,洪云也“塔拉塔拉”走过去,坐在他对面。“今天董事会怎么样?”她随意问。

    

   “例行会议,没什么特别的。”他漫不经心,抬头时问:“嘉怡呢?去生日会还没回来?”

    

   洪云低头看自己新买的手环,抬手调上面的数据,“女孩子party嘛,晚一点多正常,你真是操碎心的老父亲。况且不就在隔壁栋么,我站在阳台上喊一嗓子,她都能听见。问什么?!”

    

   文升端着脸,不知在想什么,真的没再问,低头专心喝汤吃肉。他不怎么吃肉,只喝点汤。

   

   洪云兴致不错,她忙着说她自己的,讲今天和几个闺蜜约了去半山咖啡消磨下午茶时光的趣事。“玉霖这人真是不行,我下次还是不叫她了,每次她来就忙着炫耀他老公的生意,我们都不爱听,她都没看出来,还讲个没完,没一点眼力见儿。”“我跟你说,小鱼妈妈最近又给她找了个家教,厦大的研究生,还是个女的,我早就跟她说过了,要防着女家教,天天来家里,她老公也是这个时间回家,多不安全,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脑子进水了……”

    

   文升慢悠悠喝着汤,听她说话,他自己在心里盘算着别的事,明天上午约了两家本地供应商,公司的生产基地也在考虑就近配置供应链,降低运输成本;另外明天下午,还约了江南大学的教授,谈共建实验室的事,虽然是线上会议,如果谈的拢,他要尽快亲自去一趟无锡。

    

   “哎,我跟你说,我和陈哥家约了后天一起吃饭,他们家侄女在报社工作,咱们正好问问,打听打听,究竟新闻专业怎么样,将来就业稳不稳定,工作累不累;嘉怡毕竟是个小姑娘,能懂什么,想学什么就学什么,那还得了!终究还是要我们做大人的替她做主,不能由着她自己决定。”洪云白弄好了新手环,抬头来说,不过口气里也不是商量的意思,更像是通知他一声,“周六晚上,你就别安排别的事了,一起去。”她起身前说。

    

   文升喝最后一点汤,他点着头,看洪云时,笑了笑,“嗯,听你的。我周六在家,没别的事儿。”

    

   “好。”洪云眼神里表达着对这个答案的满意,“你喝好了吧,咱们下楼去走走,陪我散个步!”

    

   “我还有份财务部的报告要看,大哥让我看完再给他,他等着呢!”

    

   洪云明显不悦,“那行吧,你看吧,我下去溜达一圈。”她说着起身,伸了伸懒腰吩咐:“琴姐,等会儿嘉怡回来,给她热碗汤,叫她喝了再去洗澡。”

    

   “哦。”

    

   文升仍坐在餐左边,面前是空了的汤碗,他望着洪云出门的背影。

   

   他是真的上楼在书房里看财务报告,不过也顺便打了几个电话,打给新产品的原材料供应商,“对,供应链这块的业务虽然一直洪总亲自抓,不过他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我帮着看一看。这样吧,咱们有空一起吃个饭,我定地方……好呀,没事,我到时派车去接。要的要的,当然……”

    

   文升习惯打电话要站在书房窗口,窗外是一簇矮树丛,洪云在外围置了太阳能花园灯,复杂的莲花造型,她前段时间和姐妹们迷上了学佛,佛口蛇心的佛。学佛的人,都爱莲花,只是造型过于繁复了点儿,不知道佛看了会不会眼花。

    

   他这么站着看,忽然恍惚,觉得这场景在哪里经历过,一模一样的,这么一扇窗口,窗外的矮树丛,一道光……

    

   钟敏这时正站在后窗口,最后扫了一眼窗外那片矮树丛,斜斜的,一道光。她锁好店门,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背影溶解在浓浓夜色里。

  

继续阅读:九 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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