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是在快要入秋的时候结的婚,日子是两方父母请了不少人帮着看黄历才决定的。两家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却在这种人生大喜上不约而同地迷信了一把,说是关心则乱也好,就是非要挑一个宜婚嫁的好日子才行。
沈知安早上五点钟就被人拖起来化新娘妆,软软的化妆刷扫在脸上像是不轻不重的小猫爪子,愈发催的人发困,两眼一闭就要梦会周公,是硬生生地被人捞起来继续装点。阮堂这边就省事多了,穿戴整齐带着浩浩荡荡的接亲大队直奔老沈家。
沈夫人穿了一件暗红带金的金丝绒袍子,配了一条雪白的珍珠链子,依稀可以看到年轻时的风采,听这卧室里面的动静便知道他们家这位准新娘又睡过去了。
沈夫人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同老沈讲一句,别人吃饭是为了保命,自家姑娘就不一样了,全部都用来长心,估摸着得是所有的营养都供给了心,才能让她在今儿大婚的日子依旧如此肆无忌惮。
往常老沈总是要附和她一句的,今天却蔫蔫的,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要说阮堂对沈知安的好他也全看在眼里,并非是不放心,可是真到了这一步,要将自家女儿的手交付在别人的手上,他总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怅然。
沈夫人明白他作为父亲的这种复杂心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作为安慰,“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不是阮堂,也会是别人。”
“我知道,阮堂是个好孩子,又是真心喜欢她,我只是……”老沈在那一瞬间有微不可察的哽咽,为了维持面上的得体,他愣是缓了一口气,才缓缓吐出那几个字,“只是舍不得罢了。”
舍不得那个从小就喜欢使坏,背着他俩悄悄把盐换成糖的小姑娘。舍不得那个在画室熬到两手都是铅笔灰,却依旧说不累的小姑娘。舍不得那个一直骄傲,吃亏了也报喜不报忧的小姑娘。
这世间什么都留不住,日升月落便是昼夜,打马而过皆是时光。老沈在那一瞬间明白了当面沈夫人的父亲对他说的那一句话,他当时以为那句“好好待她”是要求,是衷告,他现在明白了,其实是恳求多一些。
到底是怎样的爱能让一个好面子的男人低头,他从来没有这么祈盼过,希望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在他低头之前就为她准备好了一切。
像是为了印证老沈的心愿,下一秒接亲的车鸣声在楼下响起,他们比预计的时间来的还要早。今天的路况好像格外顺,一向嘴损的宋少乔变了性子活是只报喜鸟,专挑中听的讲,什么天地为了成全一对壁人,什么金玉良缘都是注定。
饶是阮堂听惯了恭维话也忍不住想制止他,“差不多点得了,你宋大少爷还溜须拍马起来了。”其实阮堂心里明白,宋少乔这是高兴,他们两个一结婚,沈知安和孙千璟便没有来由整天泡在一起了,这就给了宋少乔一个大大的可乘之机。
有人老树开了花,喜悦的都不想掩饰,恨不得投屏宣告全世界。
他也是一样,一看见沈知安就欢喜的什么都忘了,五十步笑百步,陷得一个比一个深罢了。
老沈家街坊的关系都特别好,大家为了沾点喜气都跟着拦,亏的是阮堂带来的红包足够多,最终还是所向披靡接到了新娘子。
沈知安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她皮肤白,颈子细长,红色十分衬她,还隐隐绰绰为她添上了两颊微粉。阮堂为她定制的冠子缀的珠宝繁盛,好看富贵是真的,又沉又累也是真的,当着大家的面沈知安还表现得十分大方得体,一旦坐上回新房的车,只有她和阮堂两个人在后座的时候,她体内那些不想被拘束的小因子就又释放了出来。
偷瞟第一眼,阮堂穿着新郎服给人交代事情的样子真招人稀罕。
偷瞟第二眼,他穿着靴子真像古风漫画里那种从头发丝好看到脚趾头的江湖侠客。
偷瞟第三眼,糟糕,好像被发现了……
阮堂一双笑眼含情,刚刚就感受到那阵时有时无的视线,结果沈知安就是不说话,只是这样不轻不痒地撩拨人。
“沈小熊”
“嗯”
“看着我”
他的声音缠绻,像是蘸了秋月所有的温柔,沈知安对上了他背着光的眼睛,所有地光被他锋利的轮廓划碎,冲进她的瞳孔中。这个人好像一直都是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进入她的生活中,强势又热烈。
比起他凌厉的外形,阮堂的嘴唇格外柔软,他的舌头一点点探进去撬开贝齿,最后在她小小的王国里攻城略地,直到所有的角落都染上名为“阮堂”的气息。
一吻毕,沈知安头上的冠子随着长时间的倾斜有栽倒的趋势,整个人跟着重量往后倾。阮堂顺着冠子往下看,沈知安的额头被压出了一圈红印子,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便动手帮沈知安拆发冠。没成想刚一动手,沈知安就拦住了他。
“这个礼冠太沉了,戴久了会痛的。”
“虽然它确实很重,但是……”
“但是——?”
“但是它很漂亮,我不怕痛,我要漂亮。”
“ ……”
在同女人讲道理这件事上,阮堂不算擅长,更何况对方是轻易就能搅得他心神大乱的沈知安,劝解总是无用的,阮堂只能微微替她拖着点礼冠分担一部分重量。
阮家宾客众多,这样的喜事阮夫人恨不得大字报昭告天下,别说是沈知安,就连阮堂也没有想到会来这么多人。两个人在热切的注视中一步步走来,宋少乔没有别的贺礼,送了满道的牡丹,朵朵喜人,全是精挑细选过的。孙千璟站在他旁边眼眶发红,陪自己长大的姑娘从今天起就成了别人的新娘,竟然有一种怅然。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春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在订婚礼两家就决定了,一定要用古时婚书,那些将手放在圣经上你愿意我也愿意的,用老沈的话来讲,上帝怕是难懂中文。如此就别麻烦他老人家了,还是靠月老多伤神,助益这对欢喜小夫妻。
礼成之后,就是宴宾。沈知安同阮堂换了身行头才过去的,大家已经早早落座。沈知安和阮堂顺着桌子敬酒,正与宾客相互客气着,有个小手抓到了沈知安的衣角,沈知安低头一看,是阮堂表哥的女儿,正嗤嗤地对着回过头来的她笑。
“妍妍,你这是多喜欢小婶母啊。”
大概是没有预料到自己的女儿会抓着沈知安不撒手,阮堂的表嫂边急着打圆场,边伸手去解妍妍的手指,可哪知妍妍抓的太紧,一时间竟难以解开。
沈知安本来就不会应付小孩子,被这么一抓,更加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等着,像个恨不得把头埋沙里的鸵鸟,疯狂用眼神向阮堂求助。阮堂接收到信号立刻弓下身子,轻声细语地询问,“妍妍,为什么抓着小婶母不放手啊?”
“漂酿,因为她,她好漂酿,和芭比娃娃一样。”
小孩子吐字不清,声音却大,落在众人的耳朵里倒成了调剂,本来大家都有些拘谨,被妍妍这么一句不标准的夸赞逗得开怀,气氛一下就活跃了起来。妍妍见大家笑,也不明所以地跟着笑着鼓掌,手里一松,沈知安的得以解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场婚礼下来,沈知安的脸都笑僵了,在去婚房的路上累的瘫在阮堂的怀里。
“原来结婚这么累的,又得早起,又得晚归,还得商业假笑。”
“怎么?”阮堂就听到了商业假笑这四个字,他生怕沈知安在这个时候有那么一丝一毫的不愿意,他个大老爷们难得抠字眼,此刻更是矫情地易碎,“你不能是后悔了吧?”
“后悔?!”沈知安一下子坐直了,给了阮堂好重一个吻,重到阮堂的侧脸上成功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唇形。“刚刚我的话没说完”,沈知安看向阮堂的一双眼,里面满满地全是笃定,“结婚是挺累的,但是只要一想到结婚对象是你,我就心里美得和什么一样了。”
那种满溢着的幸福实在是让人难以忽略,就连司机都忍不住通过后视镜瞄了他们几眼,阮堂那样持重一个人也会因为这么一句话笑的和个孩子一样,相爱真好。
阮堂选的婚房并不是一味追求大户型,相反布置的很温馨。他有自己的小打算,这里有很多家不错的餐馆,可以在不想做饭的日子里带着沈知安变着花样地出来吃饭。还有不同阶段的学校,最好能和沈知安有个孩子,像他又像沈知安。甚至什么都不用规划,他只要想到身边的人是他的合法妻子,他就止不住的开心。
屋里横悬着一块匾,沈知安曾经笑着宽慰他,两个人是天造地设百年好合,他特地寻人描金刻字,就为了如今看着沈知安在这个匾下乐不可支。
当时替他们裱框的那个人也笑着说从没见过这样的客人,可是他还收起笑容认真说了一句
“活该你们热恋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