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坪不知道阮堂在心中这么腹诽自己,不过他却没来由地生出一点感激,这么多年,这么多人,这么些事,别说放下心魔,就连一星半点都没同人透露过。今儿这么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将自己的丑恶和自私展露出来,居然这样轻松。
人活在黑暗里,总是惧怕光明,就像第一次见到阳光,瞳孔第一的感觉是疼痛。可是只要适应一段时间,感受到坦荡的舒心,便再也不愿意回到黑暗中去了。
烟灰缸里的烟蒂凭借着最后的一点火星继续点燃,飘着一丝丝缠绕的烟雾,不过最终还是熄灭了。战线已经达成,阮堂开始部署下一步行动。
“今天的事情,你万万不要说出去。”阮堂替冯坪拍了拍刚刚在地板上瘫坐而沾上的灰尘,目光如炬,“这主要还是为你考虑,你同他朝夕相处这么久,自然明白他这人不是个善茬。要是知道我见了你,却没惩治你,一定会意识到我们两个将一些话说开了。”
“我自然是不怕的,他就是有通天的能耐,一时间也对付不了阮氏,只是你一个人单枪匹马的,他要处理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你知道他的手段,自然也明白我这话不是开玩笑。”
“这话不假”,冯坪从阮堂的眼里看到一点真诚,或许是积怨已深,严槡的冷言冷语是不断降低的温度,生生将他的心冻成一个冰窟,“那依您的想法,这事儿要怎么配合?”
“我会为你准备一个微型的录音笔,严槡这事儿还没有办完,他总会不经意地说出来的。”
“不行,严槡已经将我的事儿告诉了你,他多少也会顾忌我的。”
“这才是我要求你不透露一点今天发生所有的原因,你装成同之前没什么区别的样子就好。严槡这种老狐狸,是不会在知道我行动之前主动同你撕破脸的,你给他打了那么多年下手,他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可以继续利用你的时间。只要你不露馅,他就不会先一步做出表态。我们只有掌握好所有证据,到时候我会找人去接你平安,带你去一个全新的城市,你在那里抛开过去的一切,重新生活,怎么样?”
重新生活,这四个字原本是他最不愿意听的,说起来轻巧,但是一切从零开始生活,谈何容易。如今这四个字竟变成了他的追求,想想也是造化弄人。
阮堂的条件很诱人,毕竟他也算是参与过伤害沈知安的人,能够得到人家这样的对待,已经是无比宽容了。
冯坪都走了有一会儿了,孟子埝左右看看,确定周围没什么人之后才低低问了一句,“您对这个人,到底信是不信?”
“五分信五分不信”,阮堂的声音落在仓库哄杂的环境里,仿佛泥牛入海,只有孟子埝知道,这才是阮堂心中所想。
不怪他起疑,一个连恩人都能出卖、连追求都能轻易放弃、连别人斥责都能坦然接受的人,怎么会被三言两语说走了真心。阮堂却有自己的心思,“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人可能转手就将我们绑他的消息透露给严槡?”
“这可说不准啊。”
“这就要看他是不是个聪明人了,他应该知道证据我们总会有途经得到的,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给他一个机会表现,没了他,还有别人。”
“那他要真告诉严槡怎么办?”孟子埝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严槡这个人手段之阴狠,做人之不留情面,在他这些年遇过的人里,简直名列前茅,这样的人就是地沟里生出的毒虫,别说深交了,就是有些关联都恨不得多洗几次手去去晦气。毕竟他在暗,他们在明,要是让严槡知道其中牵扯,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你觉得严槡那样的人,会相信他么?”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算睚眦必报,可是好歹也有些权势傍身,如果冯坪据实说了,你想想一个人被绑了毫发无伤地回去了,严槡会怎么想?”
“对啊,明明知道这人也是一个重要的参与者,却放虎归山,他背后又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权势,一定是他将重要的信息都说了出来,这才免除一劫。”
“你尚且良善,都能想到这点,冯坪那么心思深重,怎么会不知其中的利害。他就算为了自保,也不能将这话全部秃噜出去,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不管他是真一心同我们,还是假意迎合,他都只能守口如瓶,被迫答应。”
“如此,就再无不妥了。”孟子埝拢了拢散乱的头发,这头发长了,是时候去修理修理了。
阮堂回家的时候情绪虽然明显好转了,不过难得的身上有点烟味,让飞奔上前的沈知安不很适应。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沈知安整个脸都埋在阮堂的怀里,所有的热气都喷在阮堂的锁骨上,声音都听起来闷闷的。
“没有,我只是生气,气自己不能保护你。”
“这不关你的事,你管天管地都管不住有人蓄意想害你。”沈知安没有那样复杂的想法,不过她也不是圣人,严槡既然做得出来,也别怪她容不下他。
阮堂在一旁忙着收集证据,沈知安也没有闲着,她先一步发布了单方面的声明安抚一直维护自己的粉丝们,希望他们比起维护她能够更好地保护自己。
阮堂显然很懊恼,他揉着沈知安小小的脸,不无难过,“我明明都怀疑了,可是偏偏没有下一步的行动,这才让他们钻了空子。”
“都怪你太帅了,我没想到有些人这么有意思,现实里觊觎,就连我的爱情故事都要复制。不过最让我寒心的,就是严槡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
阮堂心疼地将沈知安拥进怀里,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偏偏在自己最喜欢的工作上被抹黑,如此戏弄。
看到沈知安的发声,一直维护她的粉丝好像看到了认可,沈知安沉寂了这么久,如今终于站出来说话,想必也是经历了一番挣扎。果真是树大招风,先前沈知安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家,那个时候大家在群里谈笑,互相挤兑,真是最好的日子。如今什么人都来碰瓷,最委屈的人反而说话最谨慎,让一直记挂她的人心里都酸酸涨涨的。
“大家隔着网络,说话都不需要讲证据,但是骗骗钱情绪又最亢进。事儿不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总是能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是没有人故意去挑他们的刺,那就是客观也没有了,宽容也没有了,恨不得将平生所有骂人的词儿都使出来,就怕吃一点亏。”
沈知安见事一向是明白的,可阮堂宁愿她没有那么明白,这种清醒是多少飞来的流言,无端的指责被迫成长起来的。他宁愿不要她这么清醒,只盼着她不再受这样的委屈。
大家正闹成一锅粥,各有各的说辞,一个最不可能发声的人,却站出来说话了。因为近来受到无端的攻击不少,沈知安基本上能不看手机就不看手机,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看那些侮辱自己的话语。
若不是孙千璟打电话来,沈知安几乎都要忘了有这么一个人,那短暂的交集,若不是百无聊赖地谈了那么几句,沈知安现在都对不上他的名字。
手机屏幕终于亮了起来,沈知安按着孙千璟发过来的名字搜索了一下,果然最上面的那一条微博是关于自己的。
@星予不会cos:不好意思,有幸见证过绝美爱情,她不可能抄袭别人。
这话实在是不很委婉,沈知安好像看到了星予那张冷着的脸满满不屑的样子,倒是很酷。星予的粉丝数量之多,是那些注水营销号比不上的,再加上很多人当初都是因为沈知安和星予的合作认识他的,平时这两个人看起来没什么交集,结果出了事儿星予却是第一个为她发生的。
沈知安将屏幕按灭了,看着远处风吹过的梧桐树,良久不发一言。星予刚开始看到那个所谓的调色盘的时候,确实没把它当成回事儿。该怎么形容呢,就像是高级定制和流水线生产那样的差距,压根就没觉得这两个有什么可比性。
结果这个事儿居然愈演愈烈,大有星火燎原之势。星予先前就听说,像沈知安这种一枝独秀的画家,有很多对家恨得牙痒,他们恨她,又想成为她,好不容易看到一点能泼脏水的机会,是不会罢休的。
他不知道西墨社自己也搞这种小动作,他只觉得无趣。星予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眼前的动漫来回闪动,他却一点都看不进去了。
他只是想起了那天,有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拦住了他的去路,从来都是别人拍他,他也是第一次替别人拍照。混乱的背景,白皙明媚的女孩,害羞腼腆的男生,控制不住的爱意翻涌在骄阳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