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警灯闪烁。
这个江南小城很久没发生过类似事件,一下子引来了好多的围观者,他们虽然都被警戒线挡在外面,可一个个依然好奇地伸长脖子,想把现场的情况探个究竟。
众目睽睽之下,罩着白布的尸体,在暗夜下格外惹眼。
李春华坐在冰冷的尸体边上,脸色苍白,不住地问自己,为什么老天不长眼,要夺走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在他周围,交警正在勘测现场、拍照取证、维持秩序,忙而不乱。
县交警大队副队长赵国平收到消息赶来现场,很快就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立马给县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吴云飞打了个电话。
山路崎岖,颠簸不平。
忙活了一整天的吴云飞和民警李建正开车从乡下急匆匆往回赶,路上接到赵国平久违的电话时,一开口就充满了调侃:“赵大队长这个点儿打电话来,我感觉大事不妙啊。”
俩人是老朋友,言语间没那么多顾忌。
“猜对了,不是大事,不敢麻烦你。沿河大道刚刚发生了一起车祸……”赵国平三言两语描述完现场情况后,又转身忙碌去了。
吴云飞长期工作在一线,风吹日晒,脸部变得黝黑,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他一听沿河大道发生疑似不是普通车祸的交通事故时,看了一眼时间,立马催促李建一脚油门踩到底。
李建是典型的南方人,皮肤白皙,留着个小寸头,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实则浑身腱子肉,当年以全优的成绩警校毕业,是吴云飞的得力助手。
他在收到吴云飞的指令后,把车开得像飞机,寻常需要半个小时的路,不到二十分钟便赶到了沿河大道。
晚上八点多钟,吊车刚把缺了一条轮胎的摩托车从河里打捞上来,并摆放在岸边一块空地上,周围已经集满了水渍。
吴云飞身穿一件浅白色短袖,头发被风吹乱,右手胳膊夹着个黑色的公文包,灰色的裤子和运动鞋上占满尘土,一幅风尘仆仆的样子。他让李建先去了解情况,自己走到尸体边,小心翼翼地揭开尸体上的白布,当他看清那张脸时,忽的瞪大了眼睛,思维瞬间停止运转,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把炖了的锉刀残忍地割开,悲痛从伤口流出来,满地都是悲伤。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起身走到河边,望着深色的河面,表情凝重。又点燃一支烟,重重地抽了两口。此刻,黑暗中只剩下自己在里面徘徊和叹息,也只有尼古丁能让他头脑保持清醒。
李建正在河边跟交警队的人边寻找另一条车轮,边询问案情。
“摩托车冲出道路,死者掉进河里,被水淹死?”他有些觉得不可思议,道路离水面不到五米,按理说人如果直接掉进水里,是不会立即溺水身亡的,除非不会游泳,或者受到撞击。
他从河堤下面回到岸上,在尸体额头上看到一块红斑,立马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就在此时,打捞人员在下游方向将另一条轮胎找了回来,他才明白致死原因。
赵国平从河堤下看完现场回来,老远就看到了吴云飞。
“赵队,现在什么情况?有没有新的发现?准确事发时间?”吴云飞问出这一连串问题时,目光定定地看着离自己大约十米远的尸体。
赵国平抹了把汗水,说:“六点十五分左右接到的报警电话,所以大致估计事发时间在六点至六点十五分之间。除了之前电话里跟你说的那些情况,现场没有明显的刹车痕迹之外,暂时还没有更多发现。”
“死者身上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吗?”
“没有,没有身份证,也没有钱包之类的。”
吴云飞沉吟道:“奇了怪了,有没有可能是刹车失灵?”
“这个还得对车辆进行检测后才能得出结论。”赵国平有鼻炎,经常性的难受,抽了抽鼻子说,“当然,也不排除死者有自杀行为。”
这时,李建查看完现场走了过来,说出了自己的疑虑:“这段道路没有任何障碍物,现场也没有发现摩托车的任何刹车痕迹,只有一处约一百二十度的弯道,如果有踩刹车,正常来说不会出事。”
“对,我们也仔细查看过了,跟你的结论一样,除非死者故意不踩刹车,或者刹车失灵。”赵国平道,“吴队,要排除疑点,就只能辛苦你们了。”
一阵风起,吹乱了思绪。
“那人是什么情况?”吴云飞指着坐在尸体边大约两米远的安静男子,刚刚他去查看尸体情况时,都没注意到男子的存在。
“救人的好心群众,你过去跟他聊聊吧。”赵国平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我还有些工作没有收尾,等我处理完就把现场交给你。”
吴云飞跟他寒暄了两句,便朝救人者走了过去。
此时,李春华像个一动不动的石雕,湿漉漉的头发遮挡住眼睛,让吴云飞无法看清他的样子。
“您好,我是县公安局刑警队队长吴云飞,有几个问题想跟您单独聊聊。”吴云飞小心翼翼的跟他打招呼,把他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
李春华起身时浑身无力,双腿发软,差点没站稳,幸好被吴云飞一把抓住胳膊才没有摔倒。
俩人迈入警车,关上车门,阻隔了外界的喧嚣。
吴云飞坐在前面副驾驶室,回头看着后座的李春华:“请问怎么称呼?”
“李春华!”他耷拉着眼皮,霜打的茄子一样,显得无精打采。
吴云飞打算先跟他套套近乎,递给他一支香烟,又帮他点着。他吸烟的动作很用力,当吐出烟圈后,夹烟的手还在颤抖。
吴云飞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待他又吸了一口,才说:“我知道您可能受了惊吓,但还是麻烦把事发当时的情况简单说说。”
吴云飞对李春华口称“您”,语气中满是客套。
他是个老刑警,经常跟证人接触,自然知道如何与他们打交道。有些证人亲眼看到当事人死亡,常常会诱发心理问题,在问询时,语气得特别注意。
“我当时正在附近散步……走着走着,突然看到有人落水,就把人给救了起来。”李春华的目光不知看向何处,声音低沉,三言两语就回答了吴云飞的问题。
吴云飞见李春华状态不佳,问他是不是刚刚救人时身体受了伤,或者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但被他拒绝了。
吴云飞认为他是因为没把人救活,情绪低落,但为了案子,只好又继续询问:“不好意思,还有些问题需要跟您核实。您既然当时正在附近,有没有看到摩托车出事之前的情况?”
李春华似乎没听懂他的话,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到底是看到还是没看到?”吴云飞不解地追问,李春华这次很干脆地摇头,算是完全否认。
“听说您在现场还对死者进行过急救?”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没本事,没能把人救过来!”李春华带着哭腔,满脸痛苦,情绪很不稳定。
“虽然人没救回来,但这并不是您的错。麻烦您把电话留下,后续如果有需要,可能还要打扰您。”吴云飞感觉暂时问不出什么,又安慰了他几句,一只手拉住车门,打算下车。
李春华神情悲伤,把剩下的半支烟丢出窗外,长长地吐了口气,闷闷地说:“吴队,我有个请求!”
“请说。”吴云飞把搭在车门上的手缩了回来。
谁知,李春华眼神迷离,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吴云飞皱了皱眉,看不透他的心思,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您如果还有别的想法或者要求,尽管说出来听听嘛。”
“我想把他带回去。”李春华在说这话时,双手交叉,很快又分开,却又无处安放,再一次把目光转向车窗外停放尸体的方向,深邃的眼睛像看不见底的冰窟窿。
吴云飞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只见远处的围观者和夜色融为一体,近处的尸体便格外显眼。
他脸上流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实话跟您说吧,我认识死者……”李春华此言一出,吴云飞顿觉呼吸一滞。
“他是我弟弟,我的亲弟弟。”李春华两眼发直,双腿也不听使唤,筛糠似的乱颤起来。迟疑几秒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这句完整的话,眼圈又红了。
吴云飞脑子有些短路,嗡嗡作响,一时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惊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李由!”李春华嘴唇颤抖,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后,又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吴云飞听到这个名字时,心头又被刺了一下,久久地审视着李春华被头发遮蔽的眼睛,再也无法挪开视线。
李春华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接着又哭诉着嘟囔起来:“我没能救回弟弟的命,只求您让我把弟弟的尸体带回去入土为安。”
外表粗糙的李春华,这会儿哭得稀里哗啦,与他的形象格格不入。
吴云飞呼吸不畅,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些画面,直觉告诉他,这个案子不简单。短时间内,却又无法把现实与过去完整地连接起来,直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声吆喝,才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平复了下心情,望了一眼李由的尸体,近乎冷酷地问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车祸现场?”
这时候,他收回了客套,连称呼也从“您”变成了“你”。
“我……”李春华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声音沙哑,“我当时就在河堤上散步,突然就看到有人落水,就冲了过来……我救人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落水的人是我弟弟,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完这话,又垂下了眼皮。
吴云飞从他脸上收回目光,望着不远处还在忙碌的警员,沉吟道:“你先在车上等着,我下去看一眼。”
李春华目送他离开时的背影,眼里泛过一丝复杂的表情。
赵国平处理完收尾工作,走到吴云飞身边,问他聊得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死者叫李由,救他上岸的叫李春华,是死者的亲大哥。”吴云飞沉声说道,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赵国平闻言,差点没惊掉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