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阳光正好。
那天也是吴云飞跟陈果熟识后,第一次相约带着孩子回村。
吴云飞开车,载着儿子吴皓,以及陈果和她女儿杜雨婷一块儿从县城出发,一路欢声笑语来到盐巴村,两个孩子在马小五的带领下,很快就融入了村庄,熟悉了村子里的条条道道,满村子地跑来跑去,像是出笼的小鸟,尽情呼吸着自由自在的空气。
马小五也是村里的孩子,爸爸妈妈在北京干装修的活儿,把他留给了家里的老人照顾。他家跟孙桂花算是偏门儿亲戚,孙桂花喜欢这孩子,所以他有事没事就喜欢往她家里跑。
吴云飞已经很久没见儿子如此开心过了,自己平日里工作太忙,和儿子相处的时间太少,导致父子俩的关系越来越疏远,警觉之后,这才特意抽出更多时间陪伴。
他没想到素未谋面的三个孩子也能玩到一起,之前还担心浩浩很少回来,会不适应农村的生活,看着不远处三个孩子的身影,感觉自己也许久没像今天这么放松过了。
陈果眉目含笑,说:“刚回来时,我也担心婷婷不适应,没想到是我想多了。”
“血脉相连,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孩子们虽然都不在这里出生,但亲情和血缘是永远都割裂不了的。”吴云飞感慨,“孩子的适应能力比我们想象中要强很多,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多带孩子们回来。”
那天,他们在村里住了一夜,晚上住在姨奶奶家,姨奶奶还准备了可口的饭菜,大人在院坝里谈笑风生,孩子在一边延续着白天的快乐。
“没想到,咱们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居然还出了个大作家,我特意上网搜了你写的小说,评价都挺高,真不错!”吴云飞的真挚评价,倒让陈果变得不好意思了,笑道:“能得到吴大队长的高度赞扬,是我的荣幸。”
“我相信你,你有天赋,以后只会越写越好。”吴云飞认真地说,“我有个请求,有机会多写写我们的家乡,我们从小生活的村庄。村子虽然穷,但承载了太多的记忆。有些东西,是不该被忘记的。”
陈果看着他真诚的目光,也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里,那些日子,有快乐也有痛苦,但她屏蔽了痛苦,仅将快乐留在了心里。
孙桂花在一边插话:“果儿从小就爱读书,记得那会儿作文写得可好了,经常在学校被老师当成范文,没想到长大后,还真有了出息。”
老人劳作了大半辈子,从未停下来歇息片刻,十根手指头,也因风湿病的侵扰,有点弯不过来,皮肤皱巴巴的,像树皮一样。
陈果虽然头顶作家光环,经常被人当面夸奖,但这次被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姨奶奶当面夸,也不好意思了,捂着嘴傻笑起来。
“我觉得作家这个职业挺传奇、挺新鲜的,尤其是身边认识的人就是大作家。对了,你到底是怎么成为作家的,说来听听。”吴云飞顿了顿,“说心里话,我挺感谢你的,要不是这次跟你们一块儿回来,也体会不到那种久违的……很放松的感觉。”
吴云飞真的已经很久没好好放松自己了,身为刑警队长,平日里局里的大小案子都得他经手,而他又是个凡事喜欢亲力亲为的人,宁可自己累一点,也要把事情做到最好。因此,这些年他冷淡了家庭,陪伴儿子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这得归功于孩子们,想想我们的小时候,跟现在的孩子比,他们就像是装在蜜罐子里……唉!”陈果话说一半,突然打住,还微微叹息了一声。
一群黑压压的小鸟从不远处不急不慢地飞走。
陈果深邃的目光随着鸟群的身影缓缓移动,表情凝滞,渐渐入迷。可直到鸟群完全消失不见,她依然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自己走神,尴尬地笑了起来。
吴云飞还想听她讲讲小时候的事情时,她却话锋一转,又回到了之前的问题,娓娓道来:“高中时读的是文科,大学时顺其自然就选了文学专业。课余时间就写呀写,后来就试着给一些杂志投稿,慢慢的,被采用的稿子也越来越多……再后来,自然而然就有出版社找过来帮忙出书。过程就是这么个过程,其实我离名家的距离太远,也许是我目前的生活历练不够吧。”
陈果在讲述这些事情时,中间停顿了几秒钟。
吴云飞猜测她想起了跟她做出版的前夫杜志强之间的情感纠葛,故意跳了过去。
陈果说了太多话,口干舌燥,喝了口水,冲吴云飞微微一笑,说:“我的写作经历,是不是很枯燥无聊。”
“真好,有机会一定要买一些你的作品看看。”吴云飞说完这话,又开起了玩笑,“我小时候就是在磨盘村长大的,也经常到盐巴村来玩,说不定我们曾经擦肩而过,你的小说中还提到过我呢。”
吴云飞在说这话时,开始努力搜寻当年的记忆,但他的记忆是模糊的,不记得自己是否也跟陈果擦肩而过,也不记得生命中是否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盐巴村有什么好写的,穷山沟沟。不过吴队长倒是可以写写,就像我们以前听过的戏,叫、叫什么来着,对,《智取威虎山》里的英雄杨子荣。”孙桂花的话惹笑了吴云飞,吴云飞说:“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警察,比杨子荣差远了。不过我倒是真觉得可以写写小时候的事,那个年代的一些事,值得记录下来,要不然等我们的孩子长大后,就更不知道他们的父辈经历过什么了。”
这都是他的真实想法,儿子从小在县城出生、长大,也很少回村,对村庄不熟悉,很多关于村子的事都是从电视里看到。他担心下一代城里人,对村庄会越来越陌生,对自己父辈生活过的地方会越来越没有感情。
“小时候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陈果揉了揉太阳穴,脑袋又隐隐作痛。
“总该还能记得一些吧。”吴云飞在说这话时,她却撇过脸去,像在故意回避他的眼神。一回头,没想到碰倒水杯,茶水洒出来,湿了桌面,也湿了衣服。
她慌忙起身拍掉身上的水渍,又没事人一样坐了回去。
孙桂花收拾完桌子,进屋去了。
吴云飞趁老人不在,这才低声问起杜志强后来有没有再打扰过她。
陈果摇了摇头,脸色非常难看,眼里闪烁着骇人的光,似乎不太愿意提起那个名字。
吴云飞十分理解她的心情,给她杯子添了点热水,安慰道:“生活总要继续的嘛,既然都已经过去的事了,那就朝前看。”
这时,屋里传来一声尖叫,继而传来杜雨婷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