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云飞从屠宰场出来时，胸膛里像有股火焰慢慢窜了起来，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把他烧成灰烬。回到车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静地坐在那儿，双目紧闭，半天没有动静。
“李由当年把一个姑娘推下高坎，摔断了腿，听说那姑娘后半辈子都要在轮椅上……”他脑子里萦绕着李春华的声音，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最终却又默默地松开了。
他快要出离愤怒，脸色铁青，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眉毛一跳一跳的，脸色苍白，眼神死灰，感觉整个人坠入了冰窟窿。
疾风扫过，吴云飞揉了揉鼻梁，看看时间尚早，望了一眼灼热的阳光，决定再去个地方。
吴云飞朝着城外开去，但没有出城，最后下主公路，驶入一条狭窄的巷子，再往里开大约两百米远，眼前出现一栋老房子。
房子周围有几棵绿树，绿树的枝桠都快落到屋顶，其中一棵树上还有个破旧的鸟窝，歪歪斜斜地挂着，随时都会掉落似的。
他把车停在房子前的空地上，轻车熟路上二楼，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屋后，一眼就看到了阳台上背对着他的人影。
每次来这里，让他感觉最舒坦的，便是穿堂而过的凉风和熟悉的味道，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时空。
阳台上的人正在看书，听见了开门声，回头看了一眼，招呼了一声：“来了！”
在她伸手可及的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很多本书，那都是吴云飞陆陆续续给她买来的。
吴云飞顺手将皮包放在桌上，轻手轻脚地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满眼关切地问：“阿姨买菜去了？”
阳台上的人正是他姐姐吴晓燕，独自住在这里，平日里有保姆照顾她的生活。她把刚刚削好的苹果递给他，他习惯性地接过来咬了一大口，吧唧吧唧地咀嚼着，幸福地说：“真甜！”
这么多年，无论自己多大，在姐姐面前，他永远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
他拿起姐姐正在读的那本《瓦尔登湖》，随手翻了几页，笑着说：“太深奥了！”
她面色平静地看着外面的风景，轻言细语地问：“今天怎么有空，不忙了？”
吴云飞起身倒了杯水递到她手上，看着她平静的眼神，说：“周末嘛，刚去办了点事，专程过来看看你。”
吴晓燕捋了捋搭在额角的短发，责怪他：“浩浩最近咋样啊，差不多两周没带他来看我了吧。”
吴云飞忙陪笑道：“哎呀，都怪我。最近也是太忙了，等忙完手头的案子就带他过来看你。”
他知道姐姐不会真的怪他，从小到大，他跟姐姐之间就一直打打闹闹，表面上互不相让。可只要他一撒娇，不管遇到什么事，姐姐也都会护着他、让着他。
现在虽然时过境迁，不再是孩子了，但在他心里，姐姐还是那个姐姐，对他的爱，一点儿也没变。
吴晓燕会心一笑，喝了口水，阳光正好落在脸上，显得格外柔美，说：“忙去吧，不用陪我。”
“姐，我这刚来你就赶我走呀？”吴云飞干脆在她身边坐下，就像小时候那样，依偎在姐姐身边，看着羊群在不远处吃草，夕阳慢慢消失在天边……
后来，姐姐因为一场变故，被人推下高坎，双腿落下残疾，以前的美好都变成了回忆。
而那个导致她残疾的罪魁祸首，正是李由。
所以，吴云飞之前在车祸现场看到死者是李由时，一眼就认出了害他姐姐的凶手。
这些年，他一直自责，怪自己当年太小，没能力保护姐姐，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就在来这里之前，李春华舍弃自己人生去保护李由的情节，虽然很多时候都是非不分，却让吴云飞很受感动。他不止一次去想，假如当年自己足够强大，能不能保护姐姐不被欺负？
可能会吧！他在心底感慨道。
吴晓燕双腿残疾后，已经在这间房屋里呆了九年，此后很少离开，几乎封闭了自己。
此时此刻，他很想告诉姐姐，当年害她的凶手死了。可话到嘴边，又被一种莫名的阻力挡了回去。他是担心姐姐好不容易熬过那段黑色的岁月，不想再惹姐姐想起不开心的事。
“姐，下个月初八是你的生日，我跟浩浩和他妈妈一起陪你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吴云飞比划着说。
吴晓燕噗嗤一笑，说：“有空的话，你带浩浩多出门见见世面吧。我倒也想跟你们一块儿到处看看，可这腿……太麻烦了。”
吴云飞听见姐姐的叹息，心里也万分煎熬，难过地说：“姐，你还跟我客气？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不管为你做多少事情，都是我应该做的。”
“这件事之后再说吧。”吴晓燕脸上布满了阳光。
吴云飞只好随她的心意。
“打小开始，你的那点儿心思就全写在了脸上。好了，你这次过来，到底有什么事，快说，说完赶紧回去工作。”吴晓燕太过了解吴云飞了，从他脸上每一个细小的表情，都能猜透他的内心。
吴云飞心里微微一痛，左手用力地握住自己的右手，再一次打算说出李由车祸身亡的事，最后却只从喉咙深处吐出几个另外的字：“我能有什么事呀。就是这段时间有点忙，可能要忙完案子才能再过来看你。姐，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记得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吴云飞词不达意，明明想说的话，变成了虚无的自白。
“就这事呀，你忙你的，不用惦记我。我这儿不缺穿，不少吃的。你工作忙的话，不用经常来看我，有人伺候着我，我还能有什么事。”姐姐眉目含笑，留他多待会儿，中午就在这儿吃饭。
吴云飞笑着说：“吃饭就不用了，太麻烦华姐。”
华姐是他给姐姐请的住家保姆。
“麻烦什么，不就多双筷子。”吴晓燕大大咧咧地说，“我让华姐做你爱吃的菜。”
吴云飞答应了姐姐，突然想起一件事。
“姐，朋友给我介绍了上海一位特别厉害的骨科医生，要不趁你过生日时，我们一块儿去上海玩，顺便去见见医生，兴许……”吴云飞话没说完，吴晓燕面无表情，似乎没怎么听清他的话，张了张嘴，双手捧着水杯送到嘴边，却又无意识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吴云飞知道过了这么多年，治愈的希望渺茫，但还是想去试试。
吴晓燕放下水杯，叹息道：“云飞，我知道你对姐好，可姐姐也了解自己的情况，这辈子想重新站起来，太难了。”
她在说这话时，面带微笑。
吴云飞闭上眼睛，沉重地叹息了一声，再一次鼓起勇气说道：“姐，你就去试试吧，万一治不好，咱也就认命了。”
提起她无法行走的腿，自然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间旧事。
吴晓燕闭上了眼睛，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又像噩梦一样袭来，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神无助地看着地面，紧握水杯的手也开始颤抖，杯中的水洒了出来。
“姐，我不提了，以后再也不提这件事了。”吴云飞不敢再说下去，感觉自己从未如此懦弱，难过地咽了口唾沫，又沉沉地吐了口气。
吴晓燕又笑了，虽然笑容看上去依然僵硬。
在她心里，早就不再回忆当年的痛苦，并对吴云飞念出了一段在书里看到的话：“向前看吧，没有人能回到过去重新开始，但可以从今天开始创造一个新的结局。”
吴云飞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强忍住悲伤，把泪水吞进肚里，安慰道：“想哭，就哭出来吧。”
这些年，他从未见姐姐哭过。
小时候，她已经哭过太多次，眼泪都快流干了。
然而，吴晓燕这一次依然没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