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过眼云烟，当陈果从回忆里醒来时，饭局已差不多结束了。
吃过饭，白少川在开车送陈果和她女儿回去的路上，陈果感觉手脚钻心的冷，刚吃过的东西仿佛已经消化掉了，正顺着肠道慢慢下滑。
俩人都沉默不语，直到杜雨婷问陈果什么时候可以再去盐巴村，还说自己想小五哥哥了。
“等叔叔再休息的时候，我跟妈妈一块儿送你去，好吗？”白少川主动请缨，杜雨婷自然十分开心，陈果却说：“你就惯着她吧。你忙你的，等我有空再送她回去。”
“没事，过两天调休吧。我也正想回去看看姨奶奶。”白少川说。
他确实已经很久没回盐巴村了，甚至都不记得上一次回去是什么时候了。至于上次是什么时候见过姨奶奶，他更是没有印象。
你有多久没回过村庄？
他偶尔会在心里问自己，也记得陈果上次问过他，可每次的答案都是不记得了。
这些年来，他无数次梦里回到村庄，想回去看看想见的人，想看的景，但醒来时，却又强迫将这些想法抛之脑后。
当晚，回到家里，吴云飞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想起李由欺负陈果的事，也想起了李春华威胁郑慧撤案的事。虽说陈果承认自己当年被李由不止一次欺负，这也可以成为她报复杀人的动机，但目前依然缺失确凿证据。
所以，他决定继续从李春华入手调查，因为他感觉李春华隐瞒了太多真相。
第二天上午，吴云飞本来可以和轮休的妻子一块儿在家陪儿子，可满脑子都是案子。妻子见他坐立不安，于是让他有事就去忙。
吴云飞摸了摸儿子的头，出了门，开车径直前往屠宰场方向而去。
他停好车，正朝着屠宰场大门口走去时，突然看到李春华的身影。李春华站在门口，脸色冰冷，眼神复杂，目光正随着不远处的一个背影缓缓移动。
吴云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能确定吸引他目光的是个女人。那个女人留着一头短发，身高一米六左右，穿着一身不太时髦的衣服，脚着白色运动鞋。
他又看了李春华一眼，猜不透李春华为何用这种眼神盯着一个女人的背影发呆。
恰在此时，李春华回头，被突然而至的吴云飞吓了一跳，但脸上很快堆满笑容，热情地把他迎进屋里。
“熟人？”吴云飞在背后问道。
李春华眼神里透着慌乱，尴尬地笑了笑，转而问他是不是案子有了新的进展，是不是可以把李由接回家来。
吴云飞环视着挂满猪肉的屋子，说：“很抱歉，没结案之前，你暂时还不能把人带回来，希望你能继续理解。”
李春华垂头丧气，说：“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其他的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你们再问一百次一千次，我也是不知道啊。”
吴云飞明确告诉他，今天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李春华不明就里，不解地看着他。
他问李春华是否还记得当年李由犯下的一起抢劫罪。
李春华似乎很惊讶，冥思苦想半天，最后却说没什么印象了。
“那我提醒一下你。”吴云飞提到了郑慧、邹宇和许凯的名字，“当年李由在他们放学的路上不仅拦路抢劫，而且还打伤了人。后来他们选择了报警，可你却找到郑慧家里退还了被李由抢走的钱，还作了补偿。在你的威胁之下，郑慧的家人退步，并撤销了对李由的指控。”
人总是这样，说会记得总是会忘记，说会忘记总是会记得。
李春华闪烁不定的眼神出卖了他，说明他根本就没忘记那件事。
吴云飞继续说道：“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我今天过来找你，并不是为了追究责任。”
“好吧，我确实为了李由的事去找过郑慧，但我没有威胁她。”李春华在说这话时，一直不敢看吴云飞的眼睛，吴云飞自然看穿了他的心思，说：“这件事我们暂时不谈，但你得跟我说实话，李由当年到底犯过多少事。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犯罪，而你为了帮他脱罪，在背后又帮他解决了多少麻烦？”
李春华脸色铁青，耷拉着脑袋，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候，一名员工进来说有顾客找他，他极不耐烦地怒吼了一声：“没看见我有事吗？滚出去。”
吴云飞在他面前来回踱步，希望得到肯定真实的答案。
李春华无力地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憋了好久，终于开口说道：“吴队，我承认，我确实帮他处理过一些事情，但那也是没有办法呀。我就一个弟弟，爸妈走的时候让我好好照顾他，我不能让他出事。”
“你那不是帮他，而是害他。”吴云飞义正言辞，近乎怒吼，“如果不是你一味的纵容，他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最后还丢了命。”
李春华眼睛又红了，呜呜地哭着，埋怨自己对不起李由，是自己害了他。
“别哭了！”吴云飞越来越反感李春华一说起李由就嚎哭，厉声打断他，“你好好想想，李由那些年还欺负过哪些人，尤其是仇恨最深的。”
这才是吴云飞今天过来找李春华的真正目的，他通过郑慧被威胁撤案的事，发现自己之前忽略了李春华也间接参与到李由制造的系列霸凌事件。
李春华也陡然明白了吴云飞的真实目的，表情僵硬，如坐针毡，犹豫了半天才缓缓道来：“李由变成后来的样子，我确实有责任，我要是早点拦着他，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在李春华的讲述中，李由从小就不喜欢上学，也不喜欢念书，爸妈外出讨生活的时候，把他交给李春华照顾。
可那时候，李春华也还是个孩子，就比李由大两岁，哪会照顾人？念完小学，李由就不去上学了，成天在外面混着，到处惹是生非。
“那些年，他伤害过不少人，我试着想去管，但管不了，每次都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到后来，我觉得自己管不了他，干脆就不管了。谁知他一步步错下去，最后自己也走上了绝路……”李春华在讲述这段往事时，神情落寞，眼里写满了遗憾和懊恼。
后来，李由三番五次跑去学校闹事，不仅欺负同学，还多次拦路抢劫同学，将同学打成重伤。
有一次，李由行凶时被学校老师发现，李春华保护李由逃跑后，校方查明情况，将其勒令退学。
从此，李春华也成了无业游民，但他没有走上李由的老路，而是勤勤恳恳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过日子。他每天辛勤劳作，维持着家里的温饱生活，同时守护着李由，希望把他拉上正轨……
吴云飞懂了，李春华本该完成学业，有个不错的前途，但后来为了李由被学校开除，也搭上了自己的人生。
他同情李春华的遭遇，没想到李春华的人生，竟然与李由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可是，他很快想到了自己，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假如当年也能有足够的勇气去保护姐姐，姐姐的人生会是另外一种结局吗？
李春华痛苦地叹息了一声，将眼角的泪光抹了又抹，好像总也抹不干净，眼睛红得出血了一样。
吴云飞从这番话里听出了无奈和伤感，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看了一眼时间，决定更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心意。
“之前已经跟你说过，李由的死不简单，经过前期的排查，我们初步掌握了一些情况，怀疑有人暗中操控了这件事。”吴云飞觉得还是没太表明自己的意思，“这样跟你说吧，他的死不是意外，可能是被谋杀。我要调查当年所有跟他有过节的人，凶手应该就藏在这些人里面。”
李春华眼里透着惶恐，像是被他的话吓到。
“还有个问题，你好好回忆一下，记不记得李由第一次犯病的时间？”吴云飞问。
李春华作沉思状，好一会儿之后才说：“应该是十五岁时。”
“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吴云飞满脸疑惑。
“因为那天是李由的生日。”李春华的表情，像是在努力思考，“农历十一月十二。”
吴云飞记下了这个时间。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李由的死因，我们会继续调查，现在怀疑最有可能就是当年被他欺凌过，而且是被他严重伤害过的人，直到现在才展开报复，希望你可以提供线索。”
李春华双手捧着脸，沉默了许久才说：“我想到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