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袭来，月明星稀。
农村的夜晚似乎来得更早，庄稼人也都有早睡的习惯，为第二天的农忙养精蓄锐。
独居的孙桂花本来也有早睡的习惯，每晚八点准时上床，可今夜却怎么也无法合眼。
就在今天，吴云飞回来跟她打听过那些过往后，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就像电影片段，一幕一幕地重现于脑海。
上世纪八十年代，深藏在鄂西深山里的磨盘村一贫如洗，村民们世世代代守着那里的山山水水，过着刀耕火种的日子。
转眼到了1988年。
那个年代，国内刚刚掀起打工潮，打工成为一种时髦的选择。
正月十五刚过，雪还未化完，村里大多数青壮年便背上行囊，陆陆续续地踏上了异乡的路，熙熙攘攘的村庄仿佛一下子就被掏空，在冰雪的映衬下，更显得凋敝孤寂。
但是，也有些年轻人并未选择外出打工，而是守着村里的一亩三分地过日子。李春华和李由兄弟就是其中之一。
那一年，李春华十九岁，李由十七岁。
原本李春华是准备带着李由去深圳的，可被李由一口回绝。不仅如此，他还成天的游手好闲，四处惹祸，成为村民眼里的过街老鼠。李春华就这么一个弟弟，父母临终前让他好好照顾弟弟。他担心李由没人看着会惹出大麻烦，放心不下，所以也暂时留在了村子里。
哥俩住在父母留下的土房子里，本来有三间房，可几年前一场火烧掉了厨房，本来就不宽敞的房屋，更显得逼仄了。
李春华后来做梦，经常会梦到那天晚上的情景，要不是李由拼命把他救出来，恐怕早就葬身火海。
李春华感激弟弟的救命之恩，所以处处由着他的性子，一边管着他，又一边惯着他，这也更滋长了李由的烂德行，在放纵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李由每天睡到自然醒，吃完李春华下地前留下来的饭菜，然后出门四处溜达。
李春华倒是不在意他好吃懒做，认为长兄如父，自己有义务照顾他，也有责任管教他，经常像父亲般苦口婆心地叮嘱他别犯事儿，别跟那些混子玩，可李由左耳进右耳出，全当了耳边风。
这天晌午，李由起床后闲得无聊，原本就是四处闲逛，没想到一溜达就到了隔壁盐巴村。
李由踩在雪地上，脚下一滑，差点摔倒，骂骂咧咧的正不知道该干点啥打发无趣的时间，突然看到一个女孩从不远处过来，见附近没人，眉头一皱，立马冒出个坏点子。
“喂，小姑娘，一个人吗，这是打算干什么去呀？”他拦住女孩，一脸坏笑。
女孩认识面前这个挡住自己去路的小混混，当即怕得要死，可想绕又绕不过去，只好打算折身回去。
谁知，李由又挡住了她的退路，嬉皮笑脸地说：“别怕嘛小姑娘，哥哥又不吃人。”
女孩眼神怯弱，转身欲逃，却被他抓住了胳膊。她痛得直掉眼泪，却不敢大声呼救，只能一个劲儿地往后缩。
李由见状，胆子更大，说：“反正今儿又不上学，哥哥带你去个地方，那儿美得很，保证你去了就不舍得走。”
女孩使劲想挣脱他的手，可那双手却像钳子似的，反而越发用力了。她准备放弃反抗时，李由突然松手。她站立不稳，倒在了雪地上。
李由乐得大笑起来。
女孩艰难地爬起来，准备逃走，但又被李由抓住了。她反手一抓，在他脸上留下了几个指印。他一怒之下，把她按在地上，抓起一把雪在她脸上使劲揉捏。
“给脸不要脸是吧，别逼我动手啊。”李由露出满脸凶相，举起手作出要打人的样子吓唬她，她慌忙用右手去挡。
李由却又缓缓把手放下，坏笑着问：“你认得我吧？”
女孩不敢正眼看他，眼里充满了恐惧。
“这就对了，既然认得我，那你怕什么？”李由又向周围看了一眼，见四下还是无人，胆子变得更大，“我是隔壁磨盘村的，你是盐巴村的，咱们都是邻居，是邻居那不就得好好相处嘛。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玩会儿，保证很快就送你回来。”
“我不去……”女孩眼神慌乱，“我不想去，求求你让我走。”
“你说不去就不去？在这个村里，我才是老大，所有人都得听我的，谁要是敢不听话，看我不揍死他。”李由说这话时，再次目露凶光，用手使劲捏她冰冷的脸，痛得她泪水涟涟。
可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骂：“你这个坏小子，我打死你，看你还敢欺负人。”
李由回头一看，见是个妇人，于是放开女孩，呵斥道：“你谁呀，我的事都敢管，活腻了吧。”
女孩惊恐万状，飞快地躲去了妇人身后，瑟瑟发抖。
“有人养无人教的坏小子，我打死你。”老妇骂着，举起木棍就朝李由打，李由见状，本来打算还手，谁知不远处又出现一个人影，他不得不转身就逃，但还不忘回头大骂，叫嚣下次别让他碰到。
妇人被气得脸色苍白，怒声骂道：“你再敢欺负我家果儿，看我不打死你……”
陈果脸色冰冷，眼里噙着泪，站在风中，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
孙桂花心疼地上下打量着陈果，得知她只是胳膊肘蹭破了皮，这才释然。
她知道陈果不想回去跟她那个嗜酒的爷爷相处，打算带她一块儿走亲戚。陈果破涕为笑，拉着姨奶奶的手，一高一矮两个背影逐渐融入苍茫的雪山大地。
孙桂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可她只是浅睡，半睡半醒间，仿佛又把那天的事重新经历了一遍，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看我不打死你”，突然“啊”地叫了一声，全身颤抖着从梦中醒来，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