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爸爸外出打工以后，家里就只剩下陈果和爷爷陈延河。
妈妈逃离这个家以后，陈果一个人躲在被子里，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回。可她从来都不敢哭出声，担心被爷爷听到，又要挨骂。
后来，她渐渐适应了没有妈妈的日子，觉得至少爸爸还在身边，可以爱她，保护她。
可是，没过多久，爸爸也出门赚钱去了。
小小年纪的陈果，从那天开始，感觉自己彻底变成了一只没人疼爱的小羊羔，蜷缩着幼小单薄的身体，躲在属于自己的羊圈里，不敢出声，就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陈果每天最憧憬的事情就是上学，最厌恶的事，自然就是回家了。不仅因为家里没有父母，更因为爷爷喝醉酒后经常打骂她，她如同活在地狱，却永远也盼不到出头之日。
陈延河年轻时是个羊倌，几乎放了一辈子羊，几乎跑遍了盐巴村周边的山林。后来年纪大了，跑不动了，加上又喜欢喝酒，有一年喝醉后丢了羊，为找羊儿，差点摔死，就慢慢放弃了这门营生。
这天放学后，走到半道时突然下起了雨，陈果被淋成了落汤鸡，一进门就遭到爷爷的呵斥，骂她怎么不带伞，还顺手抓起门后的纸条，狠狠地抽了她两下。纸条在她腿上留下了鲜红的印迹，她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陈果面对爷爷的责骂和鞭打，内心早就麻木了，不想解释，也无力解释。
陈延河那天刚好喝光了酒，鼻尖红红的，满嘴喷着酒气，打骂够了，又责令她冒雨出门去两里地外的小商店买酒回来。她不敢不从，只好又冒雨出门。
雨太大了，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可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反而觉得被雨冲刷之后，竹条留在身上的伤痕也没那么痛了。
谁知，没走多远，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酒壶碎了一地。
陈果摔了一身泥，眼睛和鼻子里都被泥巴塞满。她看着碎了的酒瓶，知道自己闯下祸，回家后又会惹来一顿无情的鞭打，委屈和无助同时袭来，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哭归哭，但除了那个破碎的家，她无处可去。后来，她找了棵大树避雨，磨蹭了许久，心想爷爷已经醉了，应该已经睡下，加上又冷又饿，这才不得不朝家的方向摸去。
她到了屋前，瞅着乌漆麻黑的大门，心里就发慌，大气也不敢出，正打算进门时，黑暗中突然传来爷爷的一声暴喝，吓得她差点没转身逃走。
可是，她感觉双腿已不听使唤，只能站在原地，准备迎接来自爷爷的又一轮狂风暴雨。
果然，爷爷醉眼朦胧地盯着她，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她浑身颤抖，没敢吱声。很快，爷爷的目光瞄到她两手空空，怒声质问她买的酒在哪儿。
陈果被吓得一个激灵，低垂着头，眼泪在打转儿，双腿颤抖着面对着爷爷，在心里祈求爷爷不要责罚，不要打她。
但她想多了，这一次不仅像往常一样没能逃脱爷爷的殴打和惩罚，并且因为她摔碎了酒瓶，惩罚更为严重。
陈延河拿鞋底板狠狠地抽她，抽得她一颤一颤的，可她紧咬着牙关，没有吭声。
然后，爷爷又对她罚站，不许吃饭。
她把泪水忍了回去。自从很久以前就不再流泪，不管爷爷多么用力的打她，她都挺直腰杆，顶多只是裂开嘴，从齿缝中发出丝丝吐气声。
那些年来，陈果早就习惯了爷爷的鞭打和惩罚，也经常饿着肚子挺过一夜又一夜。在经历那些个夜晚之后，还慢慢总结出一个经验：睡着就不饿了！
可是今晚，她无数次尝试去入睡，但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半夜时分，因为淋了雨，突然开始发烧，全身冷，大热天的，蜷缩在被子里也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陈果可能是烧糊涂了，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在梦里见到了爸爸妈妈，一家三口有说有笑……
她在梦里发出了欢快的笑声，然后就醒了。醒来的时候，天已麻麻亮，慢慢悠悠地爬起来，准备上学去，却浑身无力，只好又重新躺了下去。
烧了一整夜，终于退了。
没人来叫她，她就这样躺着，眼睛望着头顶的横梁，许久都一动不动。
这会儿，少川应该上学去了吧，他在干什么呢？如果看到我没上学，他会不会告诉老师，会不会来找我？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口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她半睁开眼，还以为是爷爷，内心又是一阵颤抖。可当那个身影来到近前，并叫了她的名字时，她才知道来者是白少川。
白少川趴在她面前，问她怎么还没起床。
她昨晚烧糊涂了，无力地问他怎么没去上学，被他一提醒，才想起今儿是周六。
“你怎么了？”白少川从她说话的声音里，感觉到了她的不舒服。
她无力地说自己可能是感冒了，头晕得厉害。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没发烧呀。”
她虚弱地说：“我好饿。”
他这才明白她昨天又被罚没吃晚饭，小小年纪的他，眼里闪烁着愤怒的火焰，恨不得去找陈延河拼命。可他知道自己年少力单，根本打不过，这才不得不将怒火压在心底，问陈果：“他又打你了？”
陈果一脸难过，但咬着嘴唇没说话。
白少川突然掀起她的胳膊，看着那一道道清晰可见的印痕，眼睛唰一下就红了，小小年纪的他，再也忍受不住，气呼呼的，起身就打算冲出去，但被陈果给叫住了。
“不要……”陈果两眼冒金花，无力说一句完整的话。
白少川心头凉飕飕的，虽然背对着陈果，无法看见她的脸，但能猜到她想说什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你躺着别动，等我回来。”
陈果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举起的胳膊也慢慢垂下。
果不其然，白少川回来时揣着两个麻饼，让她赶紧吃。
她实在是太饿了，接过麻饼狼吞虎咽起来。
白少川在一边看着，心疼地问陈延河为什么又罚她不许吃晚饭。
她没有回答，准确来说是没空回答他的问题，但他已心领神会，气呼呼地说：“红鼻子老怪再罚你不许吃饭，你就去我家，再也不回来了。”
这时候，陈延河摇摇晃晃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陈果露出怯弱的目光，赶紧把没吃完的麻饼藏在背后。
白少川并没有躲闪，直勾勾地盯着陈延河，眼睛里充满了挑衅的表情。
“跟你妈一样，不要脸的小东西，从小就不学好。”陈延河骂完陈果，又劈头盖脸把白少川骂了一顿，还让他赶紧滚出去。
“我就不。”白少川并不怕他，背地里还骂他“红鼻子老怪”。
陈果见状，暗地里为他捏了把汗。他跟陈果的目光交织在一起，胆子更大了。
陈延河怒目圆瞪，冲他吼道：“你敢再来，看我不打死你。”
“你敢打我，我就让爷爷打你。”白少川仗着有心疼自己的爷爷撑腰，才敢顶撞陈延河。
果然，陈延河惧怕白远山，不敢对白少川动手，但又把气撒到了陈果身上，举起手掌正要抽打她，她吓得捂住了脸。
就在这时候，白少川从后面把他一推，他站立不稳，一下子趴在了床头。
白少川趁着这个机会逃之夭夭。
“还不快去做饭？你这是要饿死我呀。”陈延河起身没追到白少川，又回屋冲陈果大呼小叫，陈果慌忙溜下床，在出门时差点摔倒。
白少川其实并未走远，他躲在房子的拐角处，看见陈果进了厨房，屋顶升起烟雾，这才极不情愿的离开。
他没走几步，越想越气，心有不甘，又折了回来，正好看到陈延河从屋里出来，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随手捡起一块石子扔了过去。
“哎呀！谁干的，兔崽子，你给我出来……”
白少川听见惨叫，知道自己砸中了他，欣喜若狂，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