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朝晔王殿下祁晔途经南境、逗留源城时,遭大月与西屿兵马下毒、毒发身亡的消息,不过一个时辰便在源城传开,速度之快超出众人预料。
叶湛卿来的时候,萧令言正坐在廊檐下的木栏上,她把头靠在身边的柱子上,目无焦距,不知在看什么。
萧云楼伸手拦住叶湛卿,面色不善,冷声道:“她现在不想见到你。”
“有些事我要跟她说清楚。”叶湛卿目光一直落在萧令言身上,“就算她再怎么怨我恨我,我也要说清楚。”
萧云楼道:“那就等她愿意见你的时候,你再好好跟她说。”
叶湛卿眉心一拧,睇了萧云楼一眼,那一瞬间,他隐约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和自己上一次见到他时变得有些不同了。
“进来吧。”萧令言似是听到了门口的谈话声,轻声道。
萧云楼回身看了看,终还是侧身让开。
叶湛卿进门,刚走两步便听萧云楼道:“希望叶公子能记住,我萧云楼和其他人不一样,这世上我没有那么多人情世故的牵绊,也没有那么多责任与担当的负累,我只知道没有人可以伤害她,若有人伤害了她,我一定会替她讨回来。”
闻言,叶湛卿淡淡笑了笑,拍了拍萧云楼的肩,“有你在她身边,倒是让人放心得多。”
萧云楼冷着脸色,看着叶湛卿的背影,一时间琢磨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侧身去看站在身旁不远处的玉峫,玉峫却只是拧着眉摇摇头。
叶湛卿大步走到萧令言身边,在她面前两步远处站定,轻轻喊道:“阿言。”
萧令言闻声抬眼看了看他,目光平静淡然,没有波澜,不紧不慢地喊了一声“师兄”,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不带任何情感,就像是一个无欢乐悲喜的瓷人儿。
叶湛卿顿觉心下一颤,之前在祁晔房间外他看到萧令言情绪激动而气血翻涌,吐出血来,他都没有太过惊讶和担忧,那是一个正常人会有的正常反应,他身为医者,也知道那样的情况该如何调理。
可现在,面对没有任何感情起伏的萧令言,他却有些慌神,不知该从何开口。
“阿言,你……”叶湛卿冷眉紧蹙,往前一步,俯下身看着萧令言的眼睛,“没事吧。”
萧令言摇摇头,淡淡道:“我没事。”
叶湛卿轻吐一口气,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她光着脚,连鞋子都没有穿,脚上也是干干净净的,显然并没有出去过。
“你……醒来以后就一直待在这里吗?”
萧令言点点头,“我不知道改去哪儿,也想不起来要做什么。”
“王爷那边……”
萧令言的神色骤然有了一丝变化,主动抬眼看来,那复杂迟疑的眼神看得叶湛卿心下沉了沉。
她问道:“师兄去过了?”
叶湛卿颔首,“我本想替王爷整理一下,不过玄凛对我有敌意,不让我接触王爷,他说……要等你过去。”
萧令言眼神闪烁,稍作迟疑,并没有接叶湛卿的话,又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叶湛卿忍不住问道:“阿言,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萧令言依旧摇摇头,再一次把头靠在木柱上,微微合眼,“我就是有点累了,可能休息一下就好了。”
叶湛卿喉间一哽,说不出话来,一向心思细腻、布局万千的他,这一时间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许久,他垂首低声道:“阿言,对不起。”
萧令言摇头道:“不怪你,你没有错。”顿了顿,她道:“是我的错。”
叶湛卿道:“你没有错……”
“他是为了救我。”
“就算不是你,就算是沈流霆,他也会救,结果都是一样的。”叶湛卿深吸一口气,迟疑片刻,沉声道:“真正害死他的人,是给白舒噬血蛊的那个人。”
闻言,萧令言原本静淡平和的眸子豁地一沉,眼底寒光乍现,她抬眼看着叶湛卿,将他方才说的话回想了一遍,森冷杀意渐渐从眼底涌起。
“下噬血蛊的人……”她轻轻念叨了两遍,散漫慵懒的神色渐渐退去,眸色瞬间变得坚决凌厉。
她站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喊道:“玉峫。”
玉峫立刻应声小跑着过来,“小姐,怎么了?”
“即刻想办法联络窥月楼分舵的人,让他们找一个人。”
“什么人?”
“七公子。”
闻言,玉峫和萧云楼皱皱眉,一脸茫然和疑惑,叶湛卿眼底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讶异,抬眼朝萧令言看了看,复又本能地扭过头去。
“七公子?”玉峫忍不住问道:“这是何人?”
萧令言摇摇头,“七公子,大月人士,不知其姓甚名谁,只知道他身边的人称他为七公子。”
玉峫略一沉吟,点点头道:“好,我这边想办法出城将消息送出去。”
待玉峫走后,萧令言回身看了看叶湛卿,“这两日师兄受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我去看看祁晔。”
叶湛卿跟上一步道:“阿言,这七公子是什么来头?”
萧令言沉沉一叹,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知道这个称呼,但是我能肯定,他一定和噬血蛊有关。”
叶湛卿沉吟道:“你方才说他是大月人士,又与噬血蛊有关,想来是个医道中人。”
萧令言有些不确定,迟疑道:“也许是。”
叶湛卿想了会儿,轻轻拍了拍萧令言的手臂,轻声道:“我替你找。”
想要找到下噬血蛊害人的真凶,眼下只有两个法子,一个是顺着萧令言的记忆,去找那个被人称为七公子的神秘人,另一个法子便是去找将噬血蛊种入沈流霆体内的白舒。
前一个法子漫无目的,好在执行起来没有什么人阻挠,可第二个法子虽看似目标清晰,可很显然,并不可行,且不说他们现在能不能出去见到白舒,便是见到了,白舒也未见得会愿意将真相告诉说出来。
大月北境边城,汤山关。
驿馆四周方圆一里内已经完全戒严,重重守卫围了一圈又一圈,明里暗里的埋伏多不胜数。
一名黑衣男子策马而来,在城门口示出手令,城门守卫见到手令,不可置信却又不敢多问,仔细看了会儿,连忙一边放行,一边命人即刻回驿馆通禀。
就在黑衣男子踏入驿馆大门的同一时间,消息已经送到了驿馆里的那位贵人手中。
“果真是他?”屏风后的梳妆台前,一道纤瘦高挺的身影微微晃动着,似是在梳洗更衣,隐约可以听到步摇金串的叮当作响声。
“该是错不了,那手令整个大月、甚至整个中原,只有他一人所有,那是当年长公主亲手给他做的,没有人敢认错。”
闻言,屏风后那人不由得长叹一声,“要不是此番与祁朝一战,本宫都快忘了他还在这世上。”
顿了顿,又吩咐道:“领他到膳厅候着,备些他小时候爱吃的饭菜,本宫稍后就来。”
“是。”下人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黑衣公子在下人的引领下缓步进了膳厅,那盛装女子已经在厅内等候,她背对着门,手中展着一幅字画看得入神,直到进门的那人上前行了一礼,叫了一声“姑姑”,她这才放下手中的东西,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女子,妆容、衣着与配饰却华丽而又清秀,乍一眼看去,倒更像是二十来岁女子的装扮。
不过她胜在面容姣好,甚是好看,如此这些装扮在她身上便也不显得扎眼。
“七儿?”女子面色一喜,眼睛亮了亮,走过来两步,“真的是你?方才下面的人来通禀,本宫还以为他们都看错了。”
黑衣公子再一次俯身行礼,“是侄儿不懂事,让姑姑担心了。”
女子连连摆手,“罢了,自家人何必如此见外?你这好不容易回来了,一路奔波肯定又饿又累,先坐下歇一歇,吃点东西吧。”
她边说边招呼着黑衣公子落座,而后朝门口的随侍瞥了一眼,随侍会意,立刻唤来下人将准备好的饭菜一一送上来。
“你说说你这孩子,本宫都已经多久没见过你了?粗略一算,有七年了吧?”女子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一边示意下人给黑衣公子夹菜,“这些年你去哪儿了,本宫可真是好找。”
黑衣公子低垂着头,轻声道:“侄儿未能完成姑姑交代的任务,心中有愧,这些年一直在山谷中面壁思过,想着要怎么弥补当年对姑姑的失信。”
“哦?”盛装女子——大月长公主叶商翎闻言,凤眉一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你今天来见本宫,可是说明你已经做到了?”
黑衣公子点点头,“七年前侄儿未完成的事如今已经完成了,那祁朝的晔王……死了。”
“祁晔死了?”叶商翎面上是遮掩不住的惊愕,“当真死了?怎么死的?”
黑衣公子答道:“噬血蛊。”
“噬血蛊……”叶商翎反复念叨了两遍,突然抬起衣袖掩面而笑,而后又轻轻一叹,眼神赞许地看着黑衣公子,“七儿,本宫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做到了,倒也不负本宫多年来对你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