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她的开心是真心的,连连招手道:“快,给公子斟酒。”
身后的下人立刻上前一步,躬身给黑衣公子斟满酒。
“虽然我们姑侄七年未见,但至少再见时听到了这么一个好消息,理应庆祝一番,来。”叶商翎朝黑衣公子举了举杯,“姑姑敬你,贺你终于完成了任务,又除去了一人。”
黑衣公子执杯低头,“多亏姑姑多年的教诲,侄儿不敢居功。”
“咯咯……”叶商翎闻言连连发笑,不再多言,举杯饮尽。
黑衣公子将杯盏送到嘴边,正要饮下,蓦地,他眉心一蹙,迟疑了一下,杯子没有再动。
见状,叶商翎先是疑惑地皱皱眉,继而似是明白了什么,抬眼扫过厅内众人,冷声道:“方才给公子斟酒的是谁?”
一个小姑娘捧着酒壶战战兢兢地走出来。
叶商翎瞥了她一眼,朗声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不知道公子是什么人吗?竟然敢对他的酒水动手脚,胆子也太大了。”
她话是对那小姑娘说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黑衣公子身上,“来人,将这个丫头拖下去,杖毙。”
黑衣公子眉眼动了动,起身道:“姑姑误会了,侄儿只是许久不曾饮酒,今日闻此酒香不免有些失神,让姑姑费心了。”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仰头将酒水饮下,翻杯照亮。
叶商翎这才又换出笑脸,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本宫还以为你这刚一回来就有人想要害你。想来这帮人也没那个胆子,敢在本宫面前害人。别站着了,坐下吧。”
黑衣公子不多言,挥挥手示意小姑娘退下,自己也缓缓落座。
“七儿,你这次回来,就不会再走了吧?”叶商翎挑了挑面前碗里的饭菜,问黑衣公子道。
黑衣公子稍稍迟疑,沉声道:“如今祁晔虽然死了,可还有一个人……”
“唔……你是说西屿那个小公主段翎瑶?”叶商翎凝眉想了想,“一个姑娘家,虽然有些魄力和胆识,但毕竟只是个小姑娘。”
黑衣公子道:“虽是位姑娘,却也不得不防。”
闻言,叶商翎的眉心一蹙,豁地朝黑衣公子看了,顿了顿,又呵呵一笑,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姑娘家也未见得就不能成事,本宫确实听闻如今整个西屿上下其实都是她在掌控,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也就是做做样子,用来服众罢了。”
她边说边打量黑衣公子的脸色,见他神情没什么变化,便又道:“如今迦楼先太子楚玄死了,祁朝晔王祁晔死了,北疆大公子容成越也死了,未免留了后患夜长梦多,那就再辛苦你一回,尽快把西屿段翎瑶也除掉,等她一死,这诸国皇族之中的七杀命格之人,可就只剩下你一人了。”
黑衣公子低垂的双手紧紧握了握拳,面上却神色淡然,不见丝毫波动,“侄儿的命是姑姑给的,姑姑需要侄儿做什么,侄儿便做什么。”
叶商翎咯咯笑出声,摇头道:“糊涂,你是大月皇族,是皇兄的孩子,姑姑又能让你做什么?你放心,这储君之位姑姑一直给你留着,等你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和使命,这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谁若敢来抢,便是与我叶商翎作对,你尽管放心便是。”
“是。”黑衣公子颔首,不再多言。
叶商翎倒是心情极好,时不时找个话题与黑衣公子聊聊,她似乎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少言,并不在意。
聊了会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放下筷子,问道:“七儿,本宫突然想起你方才说祁晔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黑衣公子应道:“前日。”
“那怎么本宫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本宫可是三天前就到这儿了,是源城那边将消息截住了吗?”
黑衣公子颔首,“消息刚刚在源城传开,便有人下令封锁了消息,如今源城之内多为守城兵将,百姓早已转移,所以很好控制,侄儿也是好不容易才从眼线口中得到消息。”
“是嘛?”叶商翎撇撇嘴,“是什么人下的命令?”
黑衣公子迟疑了片刻,低声道:“与祁晔定有婚约的……祁朝长懿郡主。”
“萧令言?”叶商翎有些惊讶。
黑衣公子皱了皱眉,“姑姑知道她?”
叶商翎笑道:“祁朝萧家的事早就在诸国传遍了,谁人不知?本宫是觉得这个丫头听起来不像是个善茬儿,她能孤身一人在祁朝帝都那样风卷云涌的境况下生存下来,还能一直保持着她长懿郡主的封号,便可知她有些能耐,不好对付。”
黑衣公子道:“她是药谷的人,更是大悲寺普世大师唯一的俗门弟子。”
叶商翎叹息一声,“所以本宫才说,这丫头有些棘手,她若知道是我们害死了祁晔……”
黑衣公子低声应道:“她已经知道了。”
叶商翎神色一凛,真的有些惊到了,“她知道了?她怎么知道的?”
黑衣公子摇摇头,“侄儿只知她正在命人暗查大月七公子的身份和下落,她手里有祁朝南阳景家留给她的窥月楼,窥月楼名为窥月,所行便是打探消息之事,也许,她很快就会查到侄儿身上来。”
“如此说来,那就更加留不得了。”叶商翎思忖片刻,冲黑衣公子弯眉笑了笑,“既然你准备动段翎瑶了,那便想个法子,把祁朝这个丫头也一并除了,本宫可不想留着这么个狡猾多变的小狐狸当敌人,现在不除,等以后再长大些,可就更难对付了,万一有一天她查到了你这七公子的身份,你的麻烦就大了。”
黑衣公子七公子脸色虽然不好,神情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定了定神,颔首应道:“是,侄儿记下了。”
七公子离开膳厅时,申时已经过了大半,这一顿饭虽然持续了两个多时辰,他却并没吃多少东西,待下人领着他回了自己的房间,刚一进屋关上房门,方才那淡然平和的神色立刻略去,周身气息森寒冷厉,眼神阴鸷可怖。
站定之后,他屏息凝神调整内息,突然俯身吐出一口黑血,直到黑血吐出,那心口的堵塞之感方才渐渐散去,变得通畅。
她终究还是给他下毒了,虽在意料中,却非他所愿见的。
他的姑姑,那个高高在上的大月长公主,那个掌控大月政权近二十年的女人,那个和他流着同样血脉的人,那个他如今在这世上唯一有血缘至亲的人,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放过他。
“姑姑……”他轻轻念叨一声,长舒一口气,站直身体,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而后冷冷呢喃道:“叶、商、翎!”
接连两日,窥月楼并无消息传来。
当初寻找凤颜的下落,他们一样毫无头绪,但至少决定查探之后,多多少少能打听到一些消息和线索,可这位大月七公子却犹如空气中突然传来的一缕风、一丝气味一般,完全找不到根源。
沈流霆站在萧令言屋子外面的院子里,远远地看着她站在案前提笔在纸上画着什么,可是她自己不是很满意,画了一半便又揉成一圈丢进火盆里。
如此反复多时,她始终没有离开书案,神色却越来越焦躁。
“郡主画了多久了?”沈流霆问身边的萧云楼道。
萧云楼皱了皱眉,低声道:“快三个时辰了。”
“她在画什么?”
萧云楼摇摇头,“她说她要画一个人,可是她画不出那个人的样子,就连想象也想不出来。”
闻言,沈流霆的脸色更加难看,沉声道:“看来不找出给白舒噬血蛊的人,郡主是不会罢手了。”
萧云楼垂首敛眉,“也许吧。”
沈流霆附在身后的手握了握拳,转身往外走去,边走边问萧云楼道:“王爷那边现在如何?”
萧云楼道:“姐已经用药保住了王爷的尸身,眼下玄凛寸步不离地守着,除了姐姐,谁都不让靠近,具体情况如何,没有人知道。”
沈流霆听了之后,脸色更差,心口堵得厉害,让他近乎喘不过气来。
隔了好一会儿,他摆摆手,“你回去照顾郡主吧,我去南城门看看城外的将士。”
萧云楼确实有些放心不下萧令言,便点点头转身离开,心里却总觉得不踏实,沈流霆今日的神色和语气与平日里都有些不一样,他不由边走边回头看,见沈流霆确实朝着南城门的方向去了,便又松了口气。
入夜之后,西屿兵马的巡逻和守卫比之白天里严密了许多。
主将大帐内,段翎瑶正与身着白袍的白舒在绕着沙盘边走边聊。
“已经五天了,”白舒皱了皱眉,不安地看着段翎瑶,“这段时间大月那边倒是走得勤,可源城内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长公主,末将有些担心……”
段翎瑶问道:“担心什么?”
白舒道:“末将前两日听到些消息,只是不知真假,一直没敢禀报长公主,想着等得到确切消息了再说不迟,可这两日却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了,末将心里实在是没底。”
段翎瑶抬头看了看他,“什么消息?”
白舒压低声音道:“末将听闻,祁朝的晔王殿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