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晔王殿下离京后,祁婳的身体便越来越差,过了这个寒冬后变得越发严重,那些药吃了没有任何作用,反倒是每天咳得越来越厉害。
却偏偏她性子执拗,不管下人怎么劝,都不愿好生养病,到后来嫌这些丫头烦了,便令众人不得随意靠近她的寝殿,似乎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关心和帮助。
下人们拿她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每况愈下。
想到这里,两个丫头相视一眼,摇头叹息一声,突然一道黑影从半空中闪过,两人愣了愣,抬头看了看,发现什么都没有,便转身各自回屋。
待两人回屋之后,一道人影轻轻推开门进了祁婳的寝殿。
寝殿里的光线很亮,祁婳似乎也并无睡意,正蜷缩着半躺在软榻上,抬手掩面轻轻咳着,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她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斥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已经这么严重了,为何不好好休养?”萧令言那熟悉的清越嗓音骤然在耳边响起。
祁婳神色一凛,霍地直起身,侧身向萧令言看来,待看清萧令言的面容,她骤然冷笑一声,朝门口的方向瞥了一眼,“你怎么来了?”
萧令言淡淡道:“来看看你。”
“怎么?来看我死了没?”祁婳虽然嘴上硬气,面色和气息却很不好,见萧令言朝自己走近,不由提高了警惕,喝道:“站住。”
萧令言脚步停了一下,将祁婳仔细打量了一番,幽幽道:“你在和谁置气?”
“呵呵……”祁婳冷睇了她一眼,“你少在我面前假慈悲,你明知道,我恨你,也曾不止一次想要杀你,我相信,你也不会喜欢我,说不定在你心里,你一直都盼着我死。”
“我确实算不得喜欢你。”萧令言略一沉吟,抬脚走到软榻边坐下,见祁婳下意识地往软榻里面挪去,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但我又不希望你有事。”
祁婳道:“你是怕我若出了事,你不好跟四哥交代吧。”
萧令言摇摇头,“你我之间孰是孰非,祁晔心里比谁都清楚,不管你出了什么事,他都不会怪到我身上。”
祁婳一听,顿时沉了脸色。
萧令言又道:“不过,我不希望你有事,确实和祁晔有关,你毕竟是他的妹妹,所谓爱屋及乌,不管你有多讨厌我、怨憎我,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因为我不想看到祁晔伤心难过,不想看到他懊恼自责。”
祁婳愣了愣,怔怔地看着萧令言,显然没想到萧令言会这么直接。
趁着她愣神的刹那,萧令言一手捏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搭上她的寸关尺三部,开始替她搭脉。
祁婳见了,本能地想要挣脱,可是一如往常,她根本挣脱不了,萧令言手上的力气很大,尤其她现在还掐着她的穴位,让她浑身都提不上力气。
“萧令言,你还真是不同寻常……”祁婳虽然早就知道萧令言是个练家子,却是没想到她的内息功法这么深厚,“京中众人皆以为你是个弱不禁风的娇小姐,却是没想到你竟然还是个内家高手。”
“公主谬赞了。”萧令言神色平静,“我记得在我走之前,大悲寺的普觉师叔就去见过圣上,告诉圣上我的师父除了药谷的华裳夫人,还有一位便是大悲寺的普世大师,公主不知道吗?”
祁婳咬了咬牙,她自然是知道的,否则萧令言有这样的身手,她必然会觉得惊讶。
她只是觉得心有不甘,萧令言越好,她便越觉得膈应。
“你不会真有这么好心,想要替我治病吧?”祁婳唇角拂过一抹讥讽笑意,“你该知道,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一定会想着怎么杀了你。”
“那你可得好好活着。”萧令言神色平静,对于祁婳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反应。
祁婳闻言,不由轻笑一声,“你这个人还真是奇怪,明知道有人要杀你,却偏偏要救那个要杀你的人,我该说你是装模作样假慈悲呢,还是说你愚蠢无比呢?”
萧令言道:“我救你,是因为我觉得你不会杀我。”
“你凭什么这么觉得?”
“就凭我知道你是这世上最不希望祁晔出事的几个人之一。”
祁婳不解,疑惑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和你一样,都希望他能安然无恙,平平安安的。”
“可我希望他平平安安,并不妨碍我想要杀了你。”
萧令言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收回搭脉的手,面色渐渐变得沉重,思忖片刻,她压低声音道:“我很想知道,当年绍元杨究竟查到了什么。”
祁婳神色霍地一滞,抬眼紧盯着萧令言,眉心不由自主地皱紧。
萧令言继续道:“他查到了祁晔的真实身份,是吗?”
祁婳抿唇不语,脸色继续转变。
“是什么呢?”萧令言一瞬不瞬地看着祁婳,看着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一点一点失去血色,气息也渐渐变得急促。
“公主别激动。”萧令言摁住她的手,“我与公主说这些,本意并不在于追究他的真实身份,我只是想让公主知道一件事,这世上有些事既然真实存在了,就一定会被人知道。”
“那又怎样?”祁婳努力握了握拳,看着萧令言的眼底杀意腾起,“你应该知道绍家的下场。”
萧令言点点头,“我知道,但是我还知道公主你不会这么做。”
“是吗?”祁婳幽幽一笑,阴诡冷刻,“你觉得我若以死相逼于父皇,父皇是会保我还是保你?”
“你不会。”萧令言神色坚定,“因为我和你一样,会尽我所能地保护他。”
祁婳怔了怔,看了看萧令言,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了一下,回想了一下从方才到现在和萧令言的谈话,理了理自己混乱的思绪。
她记得萧令言说过“爱屋及乌”,还说过她也一样希望祁晔平平安安,现在又说会尽其所能保护他……
“呵!”她不由得嗤笑一声,“萧令言,你与四哥什么时候认识的?”
萧令言挑挑眉,“不久,去年七月。”
“七月……”祁婳摇摇头,“不过大半年时间,你却能说出这种话来,你们之间不是交易吗?难不成你与四哥之间真的有感情?”
萧令言弯眉笑了笑,“在公主看来,两个人之间感情的深浅,看的是相识得时间久不久吗?”
祁婳迟疑片刻,“就算不是,可你们相识的时间,与你口中的这种感情比起来,是不是差得也太多了?”
“不多。”萧令言摇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从来都不是仅凭着相识时间的长短能判定的,若是两人心神契合,相识三天或是相识三年,又有何不同?”
“心神契合……”祁婳神色凝滞,轻轻念叨着萧令言这句话,良久,她突然轻笑一声,低下头去,双目泛红,眸色始终冷清,“真没想到,我会从你口中听到这句话,自从与你相识,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一个谨小慎微、处处小心的人。”
“我是。”萧令言点点头,“公主是明白人,自然看得清我现如今的处境,你说得对,我这样的人应该小心谨慎,处处提防,说到底,祁晔是我唯一的放纵。”
祁婳听得愣了愣,不解地看着她。
“不管到什么时候,人的心里一定要留一个小小的缺口,留一处可以任由自己尽情肆意放纵的角落,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地方,不被人约束,不受这俗世所累。对我来说,祁晔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只是可惜,直到最近我才明白过来这一点。”
萧令言说着垂首看了看祁婳,突然轻呵一笑,“我为何要跟你说这些?”
祁婳问道:“所以,你与他之间……是真心的?”
萧令言深吸一口气,沉沉点了点头,“至少现在,是的。”
“可你了解四哥的过去吗?”祁婳皱眉,“你又可曾想过,四哥以后会是怎样?”
萧令言摇摇头,“过去的已经成为过去,将来的一切都还在将来,一个退无可退,一个遥不可及,既如此,又何必要想太多、顾虑太多?”
“那若是有一天,你们之间其中一人对另一人没有了这份真心和感情,又该如何……”
萧令言挑眉一笑,“那就等那天来了再说吧。”
毕竟,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活到什么时候,能活到哪一天。
祁婳哑然失笑,看着萧令言的眼神也渐渐变得无奈,“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杀了你,因为只要有你在,他的眼里就看不到我。”
顿了顿,她突然长叹一声,“可是我现在突然又不想杀你了,我在想,他身边又这么一个聪明又狡猾的人尽心尽力地保护他,他应该会安全很多。”
萧令言看着她毫无血色的面容,听着她幽怨却又坦然的嗓音,心里渐渐升起一丝心疼,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了握她的手。
祁婳怔怔看了看她,冷不丁地出声问道:“你会和他成亲吗?”
萧令言想了想:“如果到时候我们都还好好地活着,那就成亲。”
祁婳敛眉,“你是觉得这段时间里,你可能会出事,甚至可能会死?”
“是。毕竟这京中和你一样,一心想要置我和他于死地的人还有很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世事难料。”
“那你再等等,等我走了之后,替我再照顾照顾他。”祁婳突然弯眉一笑,定定看着萧令言,“我还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