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晔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萧令言听着两人这对话,不由想起当初在兹洛城,萧寒婵紧急派来的人告诉她的话:晔王的身份另有玄机,要多多留心,不可对其完全信任。
“姑姑。”她走过去挽住萧寒婵的手,看了祁晔一眼,“这么久没见,我有很多话想跟姑姑说。”
祁晔会意,向萧寒婵行了一礼,“那你和夫人慢慢聊,我到别处等你。”
萧令言点点头,轻轻道了声“照顾好自己”,祁晔闻言,眯眼笑了笑,退出大帐。
萧寒婵是聪明人,只这三言两语间,她便已看出萧令言与祁晔之间的关系没她想象得那么简单,再看萧令言有些担忧地看着帐门,便轻叹一声道:“放心,他是祁朝晔王殿下,又是此番祁朝来的使臣,亏待了谁也不会亏待了他。”
萧令言与萧寒婵一道走到火盆旁坐下,迟疑片刻,问道:“姑姑对祁晔似乎意见很重,上一次姑姑派人来传的话,不知有何深意?”
萧寒婵对待外人雷厉风行,可对待萧令言却是怎么也严肃不来,垂首沉思半晌,长叹一声,呢喃道:“言儿,你要记住,这世上最难测的便是人心,有些看似与你很亲很近的人,也许会成为伤你最深的人。”
这话似是在说给萧令言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萧令言虽然因为见到萧寒婵,不免有些激动,心绪却始终清醒明朗,闻言不由眉峰一蹙,问道:“姑姑这话说的是父亲,还是祁晔?”
萧寒婵一愣,抬眼看着她,失笑道:“你果然长大了,也变了许多,起初帝都传来消息,道你是在你娘过世之后性情大变,我还不信,现在看来,确实变了许多……”
顿了顿,她收敛笑意,沉声道:“我若说,我说的是他们两个,你可愿相信?”
萧令言不点头也不摇头,“若说父亲,时至今日,我大致也明白了,至于祁晔……姑姑是怀疑他的身份?”
萧寒婵沉吟道:“早些年,我随夫君征战在外,曾与西屿的人碰过一面,其中一人说起过一件事,那人军中一名副将在参军之前曾是一名杀手,参与了栖山谷那一场刺杀。”
萧令言面色一寒,下意识地握了握拳。
萧寒婵继续道:“那个人曾说,当年他们很多人都收到了神秘人的号令,让他们前往栖山谷刺杀回归帝都的祁朝四皇子祁晔,神秘人给了他们不少银两,要求便是无论如何、不择手段杀了祁晔,而且无论去不去,都绝不可将此消息告诉任何人,否则,那人必会引来杀身之祸。”
萧令言心下暗惊,她虽然早就知道当年栖山谷刺杀有很多人参与其中,却并不知竟然有这么多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刺客。
“他们所有人提前一天赶到了栖山谷埋伏,众人各有所长,剑客、药师、弓箭手……总之,无论是远近,无论是刀剑还是药毒,全都给这位晔王殿下备齐了,只等他一脚踏进来,死无葬身之地。”
“可他终究还是活着回到了帝都。”只不过,带了一身的毒和缠身多年的旧伤。
“这便是诡异的地方。”萧寒婵挑眉,“当年栖山谷刺杀,情况惨烈无比,虽然他们成功杀了祁晔,却也被赶来相救祁晔的人诛杀殆尽,那个人也是因为被重创而闭了气,呈假死之状,才堪堪躲过一劫。可没想到的是,等他醒过来逃回西屿之后,却听到晔王回京的消息。”
萧令言压住心头的诧异,问道:“那个人现在何处?”
“死了,他将这件事说出来之后不到一个月,就莫名其妙地死了。”萧寒婵不由冷笑,“他若是这辈子绝口不提此事,也许还能安然过一辈子,怪只怪他自己藏不住事儿,偏偏要说出来炫耀一番,也许他是觉得,既然祁晔回京了,那当初他们就并没有真地杀死祁晔,祁晔很有可能是像他一样,又被人救活了。毕竟当年他们虽然亲眼看着祁晔倒下了,可所有人也都紧接着被杀了,并没有人亲自去验祁晔的生死。”
萧令言道:“姑姑就是因为这个而怀疑祁晔的身份?”
萧寒婵道:“原本他究竟是真是假,是好是坏,都不是我该关心的,可现在你与他有婚约,他是你未来托付终身的夫君,我不得不谨慎一些。他若无异心,自然最好,可若他有什么隐瞒欺骗你的地方,你又如何能斗得过他?毕竟,他若是假的,那可是连祁渊都骗过的人,又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萧令言犹豫了会儿,小声道:“姑姑可曾想过,还有第三种可能?”
萧寒婵没有应声,疑惑地看着她。
“他身份或许有假,可他待我,却是真的。”
萧寒婵眉心一蹙,瞪着萧令言看着。
萧令言便拉过她的手,笑道:“姑姑放心,我已经不是十来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能分辨得清善恶是非,我知道该怎么做。”
萧寒婵还想再说什么,一想到之前传来的有关萧令言在兹洛城的所作所为,后面的话便又收了回去,“罢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姑姑也不想干涉你太多,总之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萧令言颔首,低头思忖半晌,压低声音道:“其实,我最没想到的,是姑姑你让我提防父亲。”
提起萧素,萧寒婵的神色有些闪躲,避开萧令言的目光,“我自己的兄长我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事,我大多能猜得到。虽然你们姐妹三人与我都是同样的关系,但因为你的母亲、我的嫂子,姑姑难免会有些偏颇。
当年我还在将军府时,因为性情飞扬跋扈,时常犯错,惹下乱子,那时候都是你母亲在我挡着。有一次我麻烦惹得大了,你母亲不顾风寒雪夜,入宫在皇后娘娘的寝宫外等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便见到了皇后娘娘为我求情,我才得以免一死罪。
所以对我来说,你母亲不仅是我的亲人,更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她被裴氏所害,我因为这边的乱子,甚至都没能回去送她最后一程,现在我能做的,便是尽我所能保护好你,不让那些人伤害到你。”
一番话萧令言听得喉间发涩,她清了清嗓子,紧紧握着萧寒婵的手,“没事了,都过去了……”
萧寒婵没想到她竟然反过来安慰她,不免又一阵心疼,抬眼看着萧令言,喃喃道:“你和你母亲……还真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子。”
顿了顿又道:“倒是月儿,完全继承了裴氏的性子,从小就被宠坏了,不知收敛,才会落得今日下场,但愿她能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能打醒她,日后多多收敛。”
对于萧敛月的事,萧令言并不想多做评价,只是静静听萧寒婵说,待她说完了,便又话锋一转,问道:“对了姑姑,当年你被大族长救下,恢复记忆之后,为何一直都没有传信回京,更不曾回去看过一眼?”
萧寒婵的脸色变了变,抿唇浅浅笑着,笑中带着一丝冷意。
“回去……”她呢喃一声,“回不回去又能怎样?说到底,那里的人并不想看到我活着回去,我死了,他们可以惋惜一声,怀念一下,可我若活着,只怕会像是一根刺儿,永远地扎在他们的心上,让他们不得安宁。”
萧令言虽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可听萧寒婵这一番话,倒像是在与京中的某个或者某些人赌气。
她不了解上一辈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一时也不好评说,便安慰地握着萧寒婵的手,“没关系,等这一次北疆的事了了,我们一起回去。”
萧寒婵也不否认,弯眉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
突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收敛笑意,问萧令言道:“祁朝此番的使臣队伍中,领兵之人可是沈流霆?”
萧令言颔首,“姑姑认识他?”
萧寒婵轻笑,“这小子当年初入军中时,在我手下待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他虽然年纪不大,不过胜在有胆识有想法,我一直都觉得他是一个好苗子,如今看来,他没有让我失望。”
萧令言听她一口一个“小子”“好苗子”,再想想沈流霆那张不苟言笑、威慑三军的脸,不由得垂首笑出声来。
萧寒婵又道:“不过,你最好转告他,让他近来小心点,西屿来了一个人,不太好惹。”
西屿的人……萧令言仔细想了想,想起那日在窥月楼叶湛卿告诉她的事儿。
“翎瑶长公主?”她问道。
“你知道?”萧寒婵见她点点头,便跟着颔首道:“没错,西屿此番来的使臣,正是长公主段翎瑶,这位长公主虽年纪不大,但也算是自幼混在军中,是个手段狠厉之人,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留着他们日后自己去解决,我可不希望他二人在这银苍城闹起来。”
“姑姑放心,我会让祁晔转告他,其实我倒不担心沈将军,我是担心长公主那边,若她执意盯着沈将军不放,这事儿倒真有棘手。”
“尽量吧,这段翎瑶不是不识时务、不懂规矩之人,我只是担心她一时冲动,被仇恨所控,失去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