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晔怔怔看了她两眼，不由哑然失笑，却又早已习惯了萧令言这样的态度，见她不想说太多，便也不追问下去。
“大月……”他垂首看着棋盘沉吟片刻，“大月的朝局颇有些混乱。”
萧令言撇嘴一笑，“中原四国又有哪一国不乱呢？大月、西屿、又或是伽娄……”
闻及“伽娄”二字，祁晔的神色没由来地微微一沉，转瞬又恢复平静。
“便是咱们祁朝，又何曾真正地安稳太平过？”萧令言挑了挑眉，抬眼向祁晔看去，“这世上只要有人在，有权势争斗在，就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宁的。”
祁晔看得出来萧令言藏有心事，便不再多言，安安静静地陪着她下棋，一盏茶尽，一局棋落，平局。
萧令言随手将棋子丢进棋罐里，侧身看着院子里，却又目无焦距。
祁晔想了想，问道：“你今天去了京兆府。”
“嗯。”萧令言轻轻应了一声。
“想要的答案可都知道了？”
“嗯。”萧令言依旧只是随意应着，不多言。
“有什么需要我替你做的？”
“嗯……”萧令言应了一声之后，骤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回应不对，便又收回目光向祁晔看去，失笑道：“不用了，我能应付。”
祁晔并不在意，随之一笑，点点头道：“那是最好，不过你要多加小心，事情闹到了这一步，你长姐与那位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如今，你又被封为长懿郡主，如此一来，局势大改，他们明的来不了，暗地里怕是少不了。”
“这我知道。”萧令言点点头，“我在等着他们。”
祁晔看着她深沉的笑，忍不住道：“他们在暗，且筹谋多时，计划布局周详，人脉广泛，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尽管开口。”
萧令言稍稍沉默，往前倾了倾身子，轻声道：“你想听我说真话吗？”
祁晔没有应声，饶有兴致地盯着萧令言。
萧令言便压低声音道：“其实，真正论起来，这些日子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就算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帮我，我也会想办法替你解毒。”
祁晔拧了拧眉心，眯了眯眼睛，依旧没有出声。
萧令言继续道：“当然，我宁愿相信，你做这些并不是因为担心解毒的事，也许……只是对盟友的好意相助……”
“萧令言。”祁晔突然出声，喊的是萧令言的大名，看着她的眼神也渐渐变得沉凝，见萧令言愣了愣，他道：“我这个人，向来喜欢万无一失。”
萧令言抿唇点了点头，“我知道，从你安排玄然那时候开始，我就看出来了，再到后来的姜公公……我理解你，毕竟你的身份特殊，多加小心也是应该的。”
祁晔道：“所以，如今你我算是在一条船上，有些事情是我该知道的，我希望我能知道，我可以答应你，不随意插手你的事，但我要知道。”
萧令言闻言，垂首沉思良久，有些话在心口盘桓了很久，却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她点点头，弯眉一笑，“可以，该让你知道的，我会告诉你。”
祁晔见她并无再多说什么的意思，也不问了，放下棋子，缓缓站起身来，抬头看了看天色。
“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便先回了。”
“王爷的袍子……”萧令言跟着起身，“那天多谢了，我已经让人交到王爷的随从手中。”
“好。”祁晔点点头，刚刚抬脚迈出两步又停了下来，嘴角拂过一抹诡谲浅笑，“差点把今天来的真正目的给忘了。”
说着，他转过身面朝着萧令言，扬手朝她掷了一样东西，“送给你。”
萧令言愣了愣，低头看了看手中刚刚接住的东西，那是一枚触手微凉润滑的玉坠，被雕刻成一只小动物的模样，仔细一看，是一只小狐狸。
小狐狸面带笑意，栩栩如生，竟是如真的一般，那笑意狡黠可爱，一看便知是小心翼翼、仔细精雕而成。
萧令言转瞬便明白过来，祁晔这是在暗指她就像是这只小狐狸，甚是狡猾。
抬眼看去，祁晔已经出了院门，与玄凛一道走远了。
缓缓合上手掌，感受着掌心里那只小狐狸的触感，撇嘴笑了笑，喃喃道：“彼此彼此罢了。”
马车晃晃悠悠，祁晔靠着身后的软垫闭着眼睛，想象着萧令言看清玉坠时会露出的表情，嘴角拂过一抹浅浅淡淡却又不由自主的笑意。
玄凛坐在一侧，看着祁晔的神色，皱了皱眉，“王爷，您在……想什么？”
“没什么……”祁晔随口应了一句。
“王爷可是在想……三小姐？”
闻言，祁晔霍地睁开眼睛，瞥了玄凛一眼，眸色凌厉。
玄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故意扭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清了清嗓子。
等了等，祁晔并没有发火，突然低声问道：“你可还记得那天仲文来说的事？”
玄凛浓眉不展，想了想问道：“沈将军那天来说了不少事，王爷指的是哪一件？”
“我让你查的那一件。”
“凌柯将军的事？”
“嗯。”
玄凛想了想，点头道：“属下已经派人前往祁朝与大月交界的诸城去打探消息，重点排查近一年来在那附近出现的陌生可疑之人，沈将军要找的那人年纪不大，孤身一人，若是真的出现过，应该不难排查，只是时间问题。”
祁晔沉吟片刻，道：“重点查一下晏城。”
“晏城？”玄凛眨了眨眼，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制成的地形图，仔细找了找，最终手指点在一个小小的点上，“晏城，距离祁朝与大月的交界倒是不远……”
他突然话音一滞，狠狠皱了皱眉。
祁晔问道：“怎么了？”
“王爷你看。”玄凛将地形图递到祁晔面前，“这晏城距离西南镇军府竟然这么近，之前是属下糊涂了，因为两地之间隔了一座山，属下一直下意识地认为两地相距甚远，可是现在从图上来看，似乎……并不如想象中的远。”
“确实挺近的。”祁晔见之，眸色更沉了些，眼底精光闪烁，“你挑几个善于跟踪和隐藏行踪的好手，悄悄去一趟晏城。”
顿了顿，又补充道：“记得带上画像。”
“画像？带什么画像？”
祁晔抿唇浅浅笑了笑，低声道：“自然是那位小乞丐的画像。”
寒露一过，昼渐短，夜渐长，天色很快就变得黯淡下去。
刚用完晚膳，萧敛月便寻了个身体不适的理由匆匆离开，萧素也不拦着，只是嘱咐她要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没多会儿，下人便回来报：大小姐从侧门悄悄出了府。
萧素神色沉肃，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直到杯子里的茶水都变得冰冷了，他突然起身往外走去。
宅院深处，房门紧闭。
“这真的可以吗？”萧敛月接过对面那人递来的东西仔细看了看，有些不安地问道，“王爷别忘了，她最擅长的便是医毒之术，上次在大悲寺，我们便着了她的道，我担心……”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祁珩晃了晃手中的杯盏，幽幽一笑，“她这样的人，对自己的医术有绝对的自信，更深信外人不敢轻易以此来设计她，自然不会多加防备。”
“可是，萧令言不是普通人，如今她戒备心极强，万一被她察觉……”萧敛月紧紧皱眉，“王爷，你不了解现在的萧令言……”
“本王近日来也不是没有与她接触过，也相信你说的她现在变得更聪明更谨慎，所以本王早就留了后手，对付她自然不会用这么单一的法子。”祁晔唇角溢出一抹深沉笑意，“这一次为了她，本王可是下了血本，你就等着瞧吧，本王就不信，她能躲开所有的陷阱。”
萧敛月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看到祁珩那满脸的自信和放着光的眼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虽然祁珩已经向她承诺了千次万次，可是每次提起萧令言时，祁珩的眼神都在暗示，他对萧令言绝对不是简单的利用，他分明就是对萧令言上了心。
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甲抠着掌心，隐隐作痛，萧敛月面上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低下头道：“看来王爷已经做了十足的准备。”
祁珩看了她一眼，似是察觉了什么，轻叹一声，抓起萧敛月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月儿，你放心，你只要照着本王交代你的去做，剩下的事情交给本王处理就好，本王自有法子将这件事处理好。”
他边说边叹，眉宇间升起一丝愁云，垂首压低了嗓音，“月儿，本王不能再等了，近来洛丞相在父皇面前屡屡进言，华家的势力正在一点一点被削弱，本王若是再不赶紧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他们给吞了。”
萧敛月心下虽有不甘，可是看到祁珩皱起的眉头，不由得一阵心软，抬起另一只手握住祁珩的手，“王爷，我知道你的处境困难，我……你放心吧，你交代我的事我一定会做好，绝对不会给王爷添麻烦。”
“委屈你了。”祁珩抬起一只手轻轻抚着萧敛月的脸，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争吵声，随即，只听“砰”的一声，门被人用力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