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言的眸色有瞬间的黯淡,垂首看着面前的杯盏,沉默良久不语。
原本气势汹汹而来的萧素,与之一番谈话之后,心底没由来的升起一丝不安,今天的萧令言有些怪怪的,虽然还是和往常一样聪明机智,对他也算恭恭敬敬,可是她的神色态度、她的字里行间,全都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冷淡梳理之感,像是藏了什么心事。
往日里,就算他待姐妹三人多有偏颇,她也从未因此冷冷待他,可现在……
“言儿,你没事吧?”萧素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是……在怪为父没有替你说话?”
“此事不怨父亲。”萧令言摇头,“我祁朝律法严明,不管死的是走夫贩卒还是达官显贵,只要事发了,就必要彻查到底,同样的,无论案情涉及何人,只要有嫌疑,也必须要配合大理寺查案。”
她深吸一口气,捏紧杯盏,“祁朝的律法女儿很清楚,父亲也不必为难自责,女儿只想知道,什么时候需要我去大理寺配合查案?”
萧素摇摇头,“何时传讯问话,为父并不知晓,不过你放心,你只需要安心在府中等上五天时间,这五天里,大理寺那边可能会随时传召,若此事当真与你无关,五天之后,自会还你一个清白。”
萧令言垂首,嘴角笑意清冷,她抿了抿唇,幽幽道:“父亲,你是不是也想过,也许我就是害死裴姨娘的真凶?”
萧素愣了愣,摇头道:“为父没有……”
萧令言紧跟着问道:“那如果,真的是我害死了裴姨娘呢?”
萧素浓眉一皱,霍地抬眼向萧令言看来,眼底闪过一抹杀光,见萧令言直直回望过来,他又很快调整了情绪,掩藏了杀意,弯眉一笑,抬手揉了揉萧令言的额头,“别胡思乱想,为父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萧令言的心沉了沉,面上虽带着笑意,却笑不及眼底,就在方才那一瞬间,萧素的本能反应已经明确告诉了她,在他心里,她甚至于不如一个心狠手辣的裴氏来得重要。
如果她不是萧令言,不是他的女儿,不是长懿郡主,会不会他对待她的态度会截然不同?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也许他就不会坐在这里跟她好好谈,而且提着剑杀上门了吧。
越想,心里越堵得慌,萧令言悄悄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大姐……可还好?”
提到萧敛月,萧素的眼底没由来地升起一丝疼惜,萧令言看在眼里,缩在袖子里的双手渐渐收紧握拳。
“月儿……不好,从大理寺回来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绮霞阁,到现在都没有出远门一步……”萧素突然停了停,似乎觉得跟萧令言说这些不太合适,犹豫了片刻,没有继续说下去。
折腾了一天,萧令言躺下时已经过了亥时,隐约能听到外面更夫打更的声音。
辗转反侧半晌,她终究还是坐起身来,靠着身后的软垫,听着外面的风声呼啸,那一阵阵寒风犹如吹进了心里,带来的寒意从头传到脚。
起身走到门前,刚一打开门,夜风便灌进房间里,将她身上批着的袍子吹起来,吹得额头冰冷,萧令言有片刻的晃神。
定了定神,她抬脚走出门去,不想刚走出两步,便听黑暗中传来青漓的惊讶声:“小姐,你怎么起了?”
话音落,青漓已经披着衣服小跑着过来,一把抓住萧令言的手,发现她的手凉凉的,二话不说,将萧令言拉回房间里,关上了门。
“睡不着?”青漓提起火炉上温着的茶水给她沏了杯茶。
萧令言点点头,心底里有一团火躁动着,她接过杯盏抿了一口,走到窗子旁将窗户推开一半,感受着外面的凉风。
青漓看得出来她心情不好,原本想上前关窗的动作又停了下来,走到身后道:“小姐是不是在想裴氏的事?”
见萧令言默认,青漓又道:“反正人不是我们杀的,不管大理寺怎么查,都跟我们没关系,从她进了京兆府到现在,我们只见过她一次,白天里她被害的时候,我们明明就在……”
萧令言霍地侧身看来,青漓话音一滞,后面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沉默片刻,萧令言低声问道:“青漓,你觉得我与父亲的关系如何?”
青漓愣了愣,斜着眼睛想了想,摇摇头,“小姐要听真话吗?”
“嗯。”
“不怎么样。”青漓撇撇嘴,“其实这也不奇怪,今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们都已经知道裴氏与老爷之间的关系,在老爷心里,也许夫人只是助他平步青云的筹码,是他与景家之间的纽带,裴氏才是老爷心中所爱,否则白天里知道裴氏的死讯,老爷也不会那么紧张和难过,甚至于差点对小姐动怒,他一定以为是小姐害死了裴氏……”
青漓的语气有些埋怨,更有替萧令言不值和不甘。
萧令言听了,眉心紧蹙,神色有些复杂,看不出究竟是难过还是愤怒。
“小姐……”青漓小声喊着她,“我有句话说了你别生气。”
“你说。”
“你有没有觉得,有时候你和老爷之间就好像……好像不是血缘至亲,老爷待大小姐是疼爱,待二姐虽然疏离了些,但一个父亲该有的关心和管教却从来不缺,可是对小姐你……”
青漓挠挠头,组织了一下语言,“以前夫人在的时候,老爷对小姐几乎不闻不问,后来夫人走了,老爷一开始对小姐是漠不关心,到后来小姐身份层层转变,他与小姐之间虽然亲近了许多,可是总让人觉得怪怪的,那种亲近不是亲人之间的亲近感,倒更像是熟人之间的礼节,好像小姐不是他的女儿一样。”
萧令言心下一沉,握着杯盏的手指用力收紧,“礼节?”
“就是那种礼貌的关心、问候,礼节性地意思意思,却没有真正关心过小姐的感受,很多切实关系到小姐安危的时候,他也并不上心,反倒什么事都怀疑小姐。”
青漓越说越不爽,“就说上一次珩王府那事,他回府之后,不是训责大小姐,反而深夜前来查验我的伤势,很显然他根本就不相信小姐,若是那天我露出了马脚,不知道他会怎么对付小姐。”
萧令言紧紧闭上眼睛,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
突然只听“啪”的一声轻响,手中杯盏应声而碎,碎片一片片落在地上。
“小姐!”青漓吓得一愣,连忙上前握住萧令言的手看了看,只见其中一块拇指指甲大小的薄片扎在萧令言掌心的肉里,青漓连忙把碎片拔起来,萧令言的掌心里立刻显出一道血痕。
青漓从身上找出帕子给她摁住伤口,拉着她到桌旁坐下,又慌慌张张找来药箱,一边给萧令言上药,一边嘀咕道:“小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就跟我说嘛,不要自己憋着……”
萧令言听着她碎碎念,没由来地弯眉淡淡一笑,“我没事。”
“那你刚刚怎么那么问?”青漓不放心,偷偷瞥了她一眼,凑到萧令言近前小声问道:“小姐,你白天见到的那个人跟你说了什么?我怎么觉得你见完他之后,情绪就一直怪怪的?”
“有吗?”萧令言随口问道,耳边却回响起那人说过的话。
那人道:“夫人让属下转告三小姐,对您的父亲,您最好不要完全信任,多留一份心,有时候那些看起来是亲人的人,反倒有可能会伤害你……”
“咦?玄清露呢?”青漓顾着给萧令言上药,没有注意她的神色,“晔王送来的玄清露可以祛除疤痕的,小姐这双手这么好看,可不能留下疤痕。”
她边说边在药箱里翻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想了想又道:“罢了,明天天亮了,让秦衍回王府再取些来。”
萧令言的脸色又沉了几分,垂眼看着忙碌的青漓,若有所思。
那个人不仅让她提防了她的父亲,还让她提防祁晔。
“夫人还说了,三小姐最要提防的,是与您定了婚约的晔王,夫人一直怀疑晔王的身份另有玄机,她让三小姐要多多留心,不可对晔王完全信任。不过好在你二人的婚期还早,等夫人忙完手中的事情,会立刻赶回来,应该还来得及。”
萧令言拧眉问道:“来得及什么?”
“来得及揭穿晔王的阴谋。”
晔王的阴谋,阴谋……
萧令言早就知晓祁晔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她与祁晔之间甚至有一种默契和心照不宣,知道彼此多有隐瞒,却并不打算刨根问底。
说到底,他们只是合作的盟友,互惠互利。
然而“阴谋”这两个字,她每每想起,心底都会升起一丝凉意。
“小姐,你怎么了?”直到替萧令言包扎好伤口,青漓这才发现萧令言的脸色不对,“是不是刚刚吹了冷风,哪里不舒服?”
“没事。”萧令言摇摇头,低头看了看自己包起来的手,唇角拂过一抹浅笑,“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这包扎做得还是不如沁儿。”
“嘿嘿……”青漓挠挠头赧然一笑,“沁儿心细手巧,做这些自然不在话下,我却毛手毛脚,小姐让我去做活打架倒是行,让我去当个女将军也行,可是这些细致的活儿,我是真的做不来。”
萧令言心下咯噔一跳,脑海里闪过前一世时在兹洛城外,青漓为了救她,被箭射中身亡的画面。
彼时,青漓可不就是作为一个女将军,随她一起出入疆场,为祁珩击退敌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