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言心下一凛,瞬间打起精神来,“中毒?”
“我亲眼所见。”容成钧重重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垂下眼眸,“是不是……不好查证?”
萧令言笑得有些无奈,“若要证实他是中毒而亡,我至少需要验一验尸体,可大族长身亡至今,已有半年之久……”
容成钧眼底刚刚升起的一丝光亮又渐渐暗了下去,他垂首轻声道:“我明白,这……确实很为难。”
说罢,他起身,向萧令言欠身行了一礼,“打扰言姐姐了。”
萧令言摇摇头,目送着他走到帐门口,他突然又停了下来,回身看着萧令言道:“若是没有办法接触到尸体,可还有其他法子能证实人是中毒身亡的?”
看得出,他对这件事极其认真,萧令言也相信,他曾亲眼看到些什么,他执着于此,是为了查明自己父亲之死的真相,也是为了证明母亲的清白。
“虽然没办法直接证明,不过既然毒是人下的,只要下毒之人自己出来承认,也未尝不可。只是……”她定定看着容成钧,“会有人愿意承认吗?”
容成钧沉默片刻,不再说话。
正要伸手去撩帐门,萧令言又道:“大族长临终前和过世之后,那些人接触过他?”
容成钧认真地想了想,答道:“族里几位医术不错的大夫都见过,父亲身体突然恶化、卧床不起,便是他们一直跟在近前伺候汤药,父亲故去之后,母亲心中不安,也曾让几位大夫各自去查验过,每人留了一份手书。”
顿了顿,他又道:“可是,没有人提起过父亲是中毒。”
萧令言的眼角却不由浮上一抹浅淡的笑意,微微点头,“这些手书可还找得到?”
“应该找得到,我记得当时母亲把那些手书都放在了一个匣子里收了起来。”
“那就好。”萧令言看着容成钧的眼神中升起一丝赞许,“你方才说你亲眼看到有人下毒,是怎回事?”
容成钧却迟疑了,低垂的双手轻轻握了握拳,“有些事我还不确定,所以有些话说出来,恐会冤枉了他人,我能等查明真相之后,再与言姐姐细说吗?”
闻言,萧令言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明明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却总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他的一言一行间都透露着教养、敦厚、沉稳与善良,他的两位兄长虽比他年长许多,可在这一点上却不及他一半。
“可以。”萧令言应道,“这是你的自由。”
容成钧感激地点点头,“多谢言姐姐。”
说罢,撩起帐门,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他刚走不久,祁晔与沈流霆便回来了。
祁晔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看不出他的情绪,倒是沈流霆面色有些沉凝,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
今朝议事,其余十五族族长都到了,再加上容成氏兄弟以及四国使臣,众人齐聚一帐,好不热闹。
而今天这场议事,最重要的一个点,便是容成沛明的死因。
沈流霆皱着眉道:“之前北疆上下所传一直都是,容成沛明乃病重身故,可今日那容成越却说,容成沛明并非病故,而是……”
“中毒。”萧令言接过他的话。
沈流霆一愣,祁晔也拧了拧眉,两人疑惑地看着萧令言,“你怎么知道?”
萧令言道:“他们可是说,是夫人给容成沛明下的毒?”
祁晔点点头,“找了一名厨工来问了几句,依那厨工所言,容成沛明身故前,一直在服用夫人给他熬的汤,容成越兄弟俩虽然并未直接言明就是夫人所为,但他们所言句句都指向夫人。”
“呵!”萧令言冷笑一声,“其他人怎么说?”
沈流霆道:“夫人这些年常随容成沛明征战在外,在军中颇有威望,其余十五族中,原本也有过半数的人都很信任支持夫人,今日那容成越的暗指倒是被人反驳了回去,不过我担心,如果此番容成越和容成砺的阴谋得逞,所有人都信了容成沛明是夫人所害,那夫人的处境只怕会很难。”
萧令言听他认真地说完,抬眼看了看他,突然问道:“沈将军也觉得夫人是清白的,这一切都是容成越兄弟二人的阴谋?”
沈流霆一愣,竟是没有察觉自己的思绪什么时候已经被祁晔和萧令言带着走了,他低头轻咳了两声,小声道:“卑职是……是相信王爷和郡主的判断。”
萧令言和祁晔相视一笑,而后祁晔道:“如今追随夫人的兵马就在银苍城外,容成越兄弟暂时并不敢硬碰硬,他们之所以这般急着邀众人议事,便是算好了要将这谋害大族长、意图谋反的罪名全都扣在夫人身上,照今日情形来看,他们必然还留有后手,不急着一时全都放出来,也是不想被人看出来太过心急,如此慢慢地温水煮青蛙,难保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会不会被其蒙蔽。”
萧令言颔首,沉思道:“其他诸国都没有表态吗?”
祁晔摇头,“眼下情况未明,谁都不愿最先表明自己的态度,惹祸上身,此番到北疆来,也没人是真的想要插一脚干涉十六族的事,只是来表明一下与北疆结好的诚意罢了,所以不到最后关键时刻,看不出明确的利弊之前,所有人应该都会敷衍搪塞,两边都不得罪。”
这倒也在萧令言的预料之中,没有人知道这十六族下一任大族长究竟是谁,若是站错了边儿,少了一个朋友事小,多了十六族这样一个敌人,可就麻烦了。
“可若如果所有人都不表态,又或者两方的拥护者始终保持一个平衡,这个局面便要一直僵持下去了,而容成越没有十足的把握或者危机,也必会小心谨慎,不敢轻举妄动,反倒是给他们创造了条件和机会一点一点对付夫人。”萧令言撇撇嘴,“这般耗着,要耗到什么时候?”
祁晔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打破这个僵局,让一切看似失衡,一旦平衡被打破,无论是好是坏,容成越那边都会想办法尽快放出自己的后招。”
沈流霆听明白了两人的意思,只是不知他二人有何打算,问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萧令言笑得诡谲,“他们不愿表态站边儿,那我们就逼着他们表态,这种情况下,只要有一个人往前迈一步,僵局便可破。”
沈流霆不知道她话中所指为何,但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不到两天时间,如今的大族长夫人容成寒婵就是十来年前的祁朝女将萧寒婵的消息便传遍了十六族,银苍城内外更是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外面所传的内容不多,就是最简单的“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之说,可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故事很感人,津津乐道。
而萧寒婵的身份一暴露,萧令言与萧寒婵之间的关系自然也藏不住了,一夕之间,容成越兄弟俩虽然见到祁晔和萧令言一行人依旧客气有加,却开始有意识地回避他们。
如此重大之事,自然免不了又要聚十六族众人以及四国使臣再行议事。
萧寒婵帐内,萧寒婵与容成钧并肩坐在一侧,萧令言坐在两人对面,三人都低头看着炉子上煮的茶水,许久没有说话。
直到茶水渐渐沸腾,开始翻滚,萧寒婵这才伸手提起茶壶给几人都添了茶,不紧不慢道:“来北疆这么长时间了,还是不习惯喝这里的奶酒,所以每次有人去中原,都会让他们带些茶叶回来,自己慢慢学着煮。这要是往日里还在兹洛城,我又何曾自己煮过茶?”
她边说边轻笑一声,端起杯盏抿了一口,轻声问道:“我身份的事……是你的主意?”
萧令言点点头,“姑姑可是怪我?”
萧寒婵摇摇头,“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破不立,你们做得倒也没错。”
“可如此一来,便让姑姑置身于危险之中。”
萧寒婵道:“自从夫君走了之后,我又有哪一日不是在危险之中度过?”
一旁的容成钧闻言,没有说话,紧紧捏住手中的杯盏。
萧寒婵的坦然与气定神闲有些超出萧令言的预料,在她记忆中,萧寒婵一直都是飞扬跋扈的暴躁脾气,没想到如今竟也变得这般沉静平和了。
“觉得我变了,是吗?”萧寒婵看出她的心思,不由轻笑,很快又沉了脸色,“其实有些事我不是不知道,而是假装不知道,我答应过夫君,要尽我所能保容成氏后人安稳太平,所以之前很多时候我都不想与他们多做计较。可现在……”
她的嗓音停了停,侧身看着容成钧,抬手轻轻抚着他的头,后面的话没有说完,萧令言却心领神会。
“速战速决吧,拖得越久,无端被拉下水的人便越多,可能引起的乱子就越大。”她沉默片刻,又继续道:“若他们能悬崖勒马,及时收手,便留一线生机,若是执迷不悟,想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我们也不能任人宰割。”
她看着容成钧的目光愈发温柔,弯眉浅笑,“当年夫君救我性命,如今,我至少要替夫君保住一条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