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萧令言拧了拧眉,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怪异,她突然轻轻一笑,垂首道:“叫习惯了。”
“那便一直这么叫着。”景昱立刻应道,“于景家的每一个人而言,你与姑姑有无血亲,已经不重要了。”
萧令言抿唇压下心头躁动的不安,点了点头,“其实这件事到了这一步,表哥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了,景家早已退出朝堂,避居南阳,以前因为还有我和母亲这么个萧家人,而与朝中牵扯不清,现在没有了,景家与朝堂再无任何瓜葛了。”
“我说了,你永远都是景家的人,你要做的事,就是景家要做的事。”景昱轻轻拍拍她的肩,“这么久了,表哥一直在看着你,看着你在京中的一言一行,很多事情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不明白你对珩王那种深入骨髓、势必要让他名声扫地、身败名裂的恨意究竟是为何,现在我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了,我只知道,你的敌人便是我的敌人,不管对方是走夫贩卒还是天子帝王。”
“表哥……”萧令言喉间一哽,说不出话来,定定地看了景昱半晌,红着眼睛抿唇一笑,点了点头。
“还有……”景昱突然沉了脸色,伸手对着萧令言的脑门弹了一记,“以后不允许再这么自作主张,搞这么大的事,那日在窥月楼我跟你说,让你把这件事交给我,你却还是自己出手了。”
萧令言弯眉浅笑,“那晚我也问过表哥,信不信我,既然表哥信我,我就不能让表哥失望。从我知道你在帝都出入珩王府,我便知道你肯定因为什么事受了珩王的挟制,后来因为与姑姑重逢,我知道了一些事情,再结合自身经历,便开始怀疑我的身份,所以我刚一回到帝都,便修书一封,让青漓快马加鞭送到南阳去了。”
景昱收回手,愕然地皱了皱眉,“姑姑都告诉你了?”
萧令言点点头,“其实那封信送出去的同时,我便开始细致地布局,既然这个秘密会成为别人要挟我们、牵制我们的把柄,那就让它不再是秘密,让它失去被利用的价值。可是这件事不由经由你我之口说出来,而是要找一个合适的人、在合适的时候、因为一个合适的理由,将这一切公诸与众。”
“所以你选择了萧敛月。”
“她最合适。她恨我,妒我,做梦都想着毁了我现在的一切,这件事由她说出来,在众人眼里便是她对我们的憎恨与报复,这件事情本身的严重程性就会被削减。这半年来,她吃了不少亏,也确实有所长进,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要我掐住她的死穴,不停地激怒她,她绝对忍不了。”
景昱唇角掠过一抹冷笑,“她那性子打小如此,改不了了。”
说着,他的神色又没由来地沉了沉,“我知道,你做这些,其实是想让我和景家从这件事情里解脱出来,是解我的困局,你布下珩王这一步,也是希望在关键时候珩王能出面保景家,你替所有人都谋算好了退路,却唯独没想你自己。”
萧令言闻言咯咯笑了笑,“我不怕,因为不管到什么时候,不管我失去多少,我始终都还有一条路,表哥你别忘了,我与晔王定了婚约,我是未来的晔王妃,没有天大的理由,我不会有事的。”
景昱的眸色忽明忽暗,摸不透是喜是忧,见萧令言笑了,他也跟着勾了勾唇角,笑意却不及眼底。
“你……”他定定看着萧令言,迟疑了片刻,“你对他的信任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完全不必有丝毫的怀疑。”
萧令言自己愣了愣,若非景昱提醒,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回想了一下,从当初她开始布局的时候,祁晔便是她的退路,从未有过疑虑。
景昱的眼神混沌沉凝了片刻,很快便又恢复了清和明朗,展眉笑了笑,“等你们成婚的时候,一定要记得通知我,我给你们备一份贺礼。”
萧令言不由轻笑出声,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珩王府后院,祁珩来的时候,里里外外早已不见景昱的身影,下人说,景昱一早就出了门去,走得时候行色匆匆,很是着急。
接连两三日的风吹雨打,枝头仅剩的一些桃花全都被打落,飘了一地,一旁池子里的水面上也落了一层,枝头只剩下些许嫩叶迎风摇晃。
祁珩站在桃花树下,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花瓣,花瓣已经枯萎了。
景昱去了晔王府,这件事不用想也能猜到,他早就说过,萧令言与景家虽无血亲,却有亲情在,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景昱不可能不去见她。
不同的是,如今祁珩已经没有再留下他的理由。
从他知道萧敛月冲到祁渊面前将萧令言的身世说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能牵制景昱的把柄。
可是他终究还是不甘心,想要再赌一把,所以他去向祁渊为景家求情,保住景家不受牵连,他想用这份人情留住景昱。
只可惜,他终究还是离开了……
“王爷?”熟悉的嗓音骤然在身后响起。
祁珩一愣,回身看去,只见景昱正站在院门口,略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王爷来找我有事吗?”景昱边走过来边问道。
“你……”祁珩朝他身后瞥了一眼。
景昱道:“我去看看阿言,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她昨夜又受了寒,身为兄长,我去看看她也是应该的。”
“应该的……”祁珩连连点头,与他一道坐下,想了想,竟是不知该说什么。
景昱问道:“王爷莫不是以为我就此离开了,不会再回来?”
心思被看穿,祁珩也不再强装,轻叹一声,幽幽道:“不管怎么说,这个秘密现在已经不是秘密,而是众人皆知,景兄若想要离开,本王也拦不住你。”
景昱笑得内敛,“离开是迟早的事,毕竟我景家有训,后人不得再涉政。不过我答应过王爷的事,我也一定会做到,等我完成了对王爷的承诺,便会真正地离开,还望到时候王爷莫要为难。”
祁珩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就当做这是你我之间的君子之诺吧。”
他说着朝景昱伸出手去,景昱垂眼看了看,伸出手与他轻轻击掌,“好。”
“那……”祁珩迟疑了一下,打量着景昱的神色,“景兄对于我们接下来的计划有什么想法?上一次你说你有法子对付萧素,是什么法子?”
景昱思索片刻,朝院门处瞥了一眼,低声问祁珩道:“有一个人不知道王爷还记不记得,他姓凌,叫凌柯。”
祁珩的笑意收了收,想了想道:“镇守西南的安远大将军凌柯?”
见景昱点头,他便又道:“当年凌柯勾结外族,叛离祁朝,全家上下皆被处死了,景兄怎么突然想起来提这个人?
景昱道:“王爷可知当年负责查办此案的人是谁?”
祁珩略一沉吟,旋即眼睛一亮,“是萧素。”
景昱颔首道:“萧素从边关回京之后的这些年,一直都安分守己,恪守本分,做事尽心尽力,很难抓住把柄,即便是这次出了萧敛月这么大的事,他也依然还能稳得住,言行举止没有出现丝毫纰漏,想找他的错处对付他,着实不容易。可如果现在有人查出当年凌柯将军一案有人作假、凌家上下平白含冤而死,王爷觉得会如何?”
祁珩闻言,霍地站起身,谨慎地看着景昱,神色有些迟疑,“景兄说的……可是真的?”
景昱道:“只要找到了证据,就是真的。”
祁珩没有立刻应声,盯着景昱看了好大一会儿,心里迅速盘算着。
良久,他突然岔开话题问道:“景兄这么想要扳倒萧素,不单单是为了帮助本王吧。”
“没错。”景昱倒是毫不避讳,“萧家这么对待阿言,身为她的表兄,我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如今我与王爷有共同的目标和敌人,王爷若是愿意,我便着手安排此事,王爷若是不愿,这件事我自己一个人也还是一样会去做。”
“问题是,萧令言虽然已经不是萧家人,可她和晔王现在已然在洛皇后那一边,以她和东宫以及中宫那边的关系,你和萧家依然算是在一条船上。”
景昱道:“顺风顺水时,彼此是盟友,是搭档,可当这艘船开始漏水,承受不住这么多人的分量时,就必须有人要被踢下船去,这样才能保证船上的其他人没事。阿言如今被恩情与人情牵绊,身不由己站在洛皇后身边,一旦她对那些人来说没有了利用价值,就会被当做一颗废棋丢弃。可如果东宫那边没有了其他帮手,只有她一个,想必她的立场和处境会好过得多。”
祁珩闻言,连连挑眉,失声笑了出来,他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完全没先到景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就不想让她从这些朝堂争斗中抽身离开吗?”
“抽得了身吗?”景昱反问,“她是未来的晔王妃,是圣上钦封的长懿郡主,更是圣上未来的儿媳,一举一动都被世人盯着,想要抽身,谈何容易?”
祁珩道:“所以你是想,既然她抽不了身,那便替她把这条路铺平了。”
景昱颔首默认,“这是身为兄长,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祁珩闻言,重新坐回去想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沉沉点了点头,“本王记得你之前说过一句话,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或者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好!既然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那就先把这个敌人除掉,其他的事,容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