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言愣了愣,一是因为她之前和叶湛卿察觉有人在跟着她,想过很多人,却唯独没有想到是祁婳,二是,祁晔竟然会这么直接地把这件事告诉她。
她问道:“你去见过她了?”
祁晔颔首。
萧令言又道:“她认了?”
“认了。秦衍认出了其中领头那人,传了消息回府,玄凛取了那人的一根手指和一只扳指,婳儿见到扳指,不得不认。”
萧令言闻言,心下隐隐有一丝不安,垂首轻叹一声,“对不起,因为我,你和公主那边……”
祁晔摇摇头打断她,“错不在你,是你也好,是其他任何人也罢,也许婳儿都容不下。”
萧令言道:“我明白,贤妃娘娘走得早,你与公主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相依为命,中间分别数年,好不容易等到你回京,兄妹团聚,此时突然杀出一个人介入你们的生活,换做是谁都会心存芥蒂。”
祁晔浅笑,却不知该作何解释,想了想道:“其实婳儿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她虽然刁蛮任性,但不至于这般凶狠偏激,她会变成今天这样,是因为四年多前发生的事。”
“四年多前……”萧令言仔细想了想,四年前发生的与祁婳有关的大事,她知道的只有一件,便是祁婳下嫁镇南大将军绍元杨。
当时这场婚事办得很是热闹风光,就连很少出门的萧令言和萧如锦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段时间城里城外、街巷酒肆都在谈论这位贵公主的婚事。
“绍家?”
祁晔点点头,并没有立刻说下去。
萧令言又重新将手中的酒壶还给了他,“若是有什么涉及公主的秘密和难言之隐,不说也罢,就在这里喝喝酒,聊聊天,也挺好。”
祁晔稍作沉默,低声道:“当时绍元杨回京述职,在返回之前向父皇提亲,希望能娶婳儿为妻。一开始,父皇并不愿答应,毕竟那时候婳儿还年轻,可绍元杨已逾不惑之年,甚至婳儿比他家中独子还小两岁,所以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荒唐无比,甚至还有些朝臣为此特意上奏弹劾绍元杨。”
萧令言微微拧眉,“可后来,公主还是嫁了。”
“因为后来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萧令言努力在脑海里搜寻,她开始有些后悔,后悔以前自己为什么一直都闷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对外面的很多事情也不甚关心,以至于她想了好大一会儿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事。
“大月兵马犯南境,南境混乱不已。原本那一带除了绍元杨,还有一个人可以守着,可就在之前不久,那个人也出了事。”
“谁?”
“镇守西南的安远大将军,凌柯。”
对于凌柯,萧令言是有印象的,当年事发,她还曾跟景娆嘀咕过几句,说是听闻此事处置得很草率,很多证据和罪名都是在凌家被灭了之后才被公诸与众,不管真假,死人都早已没有办法替自己辩解。
“我记得那时候说凌柯将军与大月勾结,背叛祁朝,所以被灭满门。如此一来,当时最有能力与大月兵马一抗、守住南境的人便是绍元杨。”
祁晔颔首,“南境出事之后,那一批原本弹劾绍元杨、反对婳儿下嫁的朝臣突然态度大转,纷纷上奏求父皇答应这门亲事,安边疆将士之心。那时候,朝臣女眷、后宫妃嫔隔三差五便去找婳儿谈心,再加上朝臣的接连上奏,到后来一直坚持不让的父皇也开始动摇了。”
萧令言隐隐能体会道当时祁婳的心境,原本她将所有的希望和依靠都放在祁渊身上,认定那是最疼爱她的父亲,是保护她的最后一道屏障。
一旦祁渊动摇,她眼前的所有庇护都会顷刻间崩塌。
“父皇虽然动摇,但婳儿毕竟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婳儿若是不愿,父皇自然也不会强迫她。而那时候,婳儿也一直在等父皇的态度,只要父皇不开口,她便不嫁。如此僵持了几日,有一天,皇后娘娘召婳儿去谈心,却不料婳儿到的时候正好父皇也在,正在与皇后谈论绍元杨提亲的事,婳儿在殿外听得清清楚楚,她听到父皇说,婳儿年幼无知、不谙世事、不知战乱之祸、不识百姓之苦。”
萧令言眉心一蹙,喃喃道:“这么巧……”
祁晔侧身看她,听出她话中有话,“是呵,就这么巧,偏巧婳儿去的时候父皇也在,又偏巧就让婳儿听到了父皇那番话。”
萧令言心里明白,有些巧合本不是巧合,只不过是有心之人的刻意安排。
“公主就是因此,所以决定答应提亲,嫁去绍家?”
祁晔颔首,“我本想阻拦,可是婳儿的性子执拗,根本听不得劝,终究还是嫁了。”
萧令言将这件事回味了一遍,很显然祁婳确实受了很大的委屈,可是仔细想想,似乎还没有到会性情大变、变得凶狠残戾的地步,直觉告诉她,真正让祁婳改变的不是因为下嫁,而是她嫁给绍元杨之后、到绍家因为叛逆之罪被灭满门这之间的一年时间。
“在绍家的那一年……发生了什么?”
祁晔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回答,反问道:“你都知道什么?”
萧令言沉思道:“我记得公主嫁过去约莫只有一年的时间,绍元杨便心生叛逆,被圣上下令满门抄斩,当时前往南境执行这道旨意的人似乎就是沈流霆沈将军。”
“这只是其一……”祁晔仰头喝了几口酒,沉吟良久,“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绍元杨父子对婳儿的所作所为。”
萧令言心下咯噔一跳,隐隐有些不安。
“绍元杨的儿子天生残废,他娶婳儿,根本的原因并不是喜欢婳儿,而是希望能保绍家在朝中的地位,最重要的是,能在他过世之后,保住他的儿子。换言之,他娶婳儿,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他的儿子,婳儿名义上是他的夫人,可实际上真正要与婳儿一起生活的人,是他的儿子。”
萧令言抬手一把握住祁晔的手腕,似乎是不想他再继续说下去。
祁晔反手覆上她的手背,微微摇了摇头,“婳儿发现真相之后,本想立刻传信回京,却奈何南境是绍家的地界,婳儿的陪嫁之人在两个月之内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陆陆续续丧了命,那时候的婳儿孤身一人,根本没办法将消息送回帝都。”
“那后来是怎么……”
“婳儿临行前我跟她说过,不管有事无事,一定要每个月一封家书寄到晔王府,哪怕一张空白纸也可以,若三月收不到她的来信,我便会派人去见她。这个约定,只有我和她知道。”
“三月……”萧令言轻轻念叨一声,“可她却是在一年之后绍家出事了才重返帝都。”
“那是因为,我派人去见到她之后,她并没有把绍家的情况说出来。”
“为何?”
祁晔又是一阵沉默,“因为就在那三个月里,绍元杨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与我有关的秘密,绍元杨以此来要挟婳儿,让婳儿保守绍家的秘密。”
“很严重?”
“算是吧。”
“会关乎你的性命?”
“会。”
萧令言了然,“所以公主她……她留下是为了处理这件事?”
祁晔颔首,“她用剩下将近九个月的时间筹谋设计,让绍元杨父子放下了戒心,我察觉其中有异样时,她已经拿出了绍家反叛的证据。”
萧令言怔了怔神,已然大致明白了这前前后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突然能理解祁婳的极端和凶残,堂堂一朝公主,受尽宠爱,却在绍家忍受了一年这种屈辱的生活,又怎能一点都不变?
这一世若非在一开始遇到了身边这个人,也许,她也会变成跟祁婳一样的人。
甚至有些时候,她和现在的祁婳比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祁晔侧身看了看沉默的萧令言,问道:“你不问我,绍元杨究竟发现了我什么秘密吗?”
萧令言抿唇幽幽一笑,摇摇头,“不急,来日方长,日后时机成熟,慢慢说也不迟。”
祁晔闻言,不由笑出声,继而又轻轻一叹,“后来婳儿重回帝都,所有人都很默契地再也不提此事,似乎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她还是那个刁钻跋扈、受尽宠爱的公主。可她终究是变了,变得完全不一样,刚回来的第一年,她时常暴怒,公主府也时常闹出人命,她也是从重回帝都之后,开始致力于培养暗卫杀手,前几日一直跟着你的那一批便是她养的最早的一批,也是身手最好的一批。”
萧令言不由哑然失笑,“有些事你是不是也是今天才知道?”
祁晔“嗯”了一声,仰头喝酒。
“所以,今日你本是因为我被人跟踪一事去找公主,说话语气重了些,公主一时气恼,便将当初她为何执意留在绍家委曲求全一年时间、绍家又是为何突然被扣上反叛罪名的真正原因告诉了你,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祁晔默认,依旧没有说话。
“祁晔……”萧令言突然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祁晔下意识地放下手中酒壶,定定看着萧令言,“你有没有觉得,公主对你的依赖和感情,已经超出了寻常兄妹之间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