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言冷笑,“揽月轩那场大火,看不明白的是真的看不明白,可一旦撕开一道口子,猜出一丝丝的用意,便可将整个布局都撕裂开来,所有的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说到底,那场大火就是冲着我来的,裴氏嘴上说是想要害死我,可那时候,她们母女听命于别人,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真的杀了我。”
祁晔已经越来越有兴致,兀自沏了杯茶,边品边听萧令言继续说下去。
“她们对我生出杀心,不过是因为后来发现我不再乖乖听命于她们的摆布,不再受她们所掌控,担心我查出真相,将一切都抖出来。”萧令言说着抬眼定定看着祁晔,“你是聪明人,从你在揽月轩围墙外见到我的第一眼,你就知道这其中一切的曲曲折折了,是吗?”
祁晔垂下眼眸,若有所思,唇角是幽幽淡淡的笑意,“我不否认,第一次见到你便知这是珩王的布局。”
所以那天晚上他才会对玄凛说出那句话:“她是珩王看中的人,破坏珩王的计划,不好吗?”
“那天的晚宴,本身就是一个局,一个做了很久的局。”祁晔与萧令言四目相对,对面那人的眼眸如一汪深潭,水面清湛平静,看似温和,却深不触底,“那天萧将军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中得了一幅好字,珩王便拉上所有抽得开身的王爷与文臣齐聚萧将军府,说是要借机好好研究一番这幅字,换做你,你会信吗?”
萧令言回望着他,神色平静地听完他的问题,面上突然拂过一抹嘲讽的冷笑。
“我险些信了。”萧令言轻笑一声。
上辈子可不就是信了祁珩是真的来赏字的,因而得以有机会救下她?
浓眉微微一蹙,祁晔似乎并不相信她这话。
“庆幸的是,火起的那一刻,我回过了神来。”她将祁晔的神色收在眼底,弯眉一笑,“母亲早年随父亲南征北战,落了病根,身体一直不大好,若非必要,其他的宴会她能避则避,所以那晚我就在揽月轩的书房中陪母亲读书。”
祁晔道:“我记得书房烧得很严重,你竟然没事。”
“那是因为在火烧起来之前,有人把我叫走了。”
“谁?”
“萧敛月。”
“因为何事?”
“萧敛月让人给我送了点心,说是为了招待几位王爷,特意命人在蜀味斋等了两个时辰才等到的,她知我爱吃,就特意给我送来了。”
祁晔眸子微微一缩,“你吃了?”
“吃了。”萧令言笑得无奈,又有些自责,终是微微垂首,抿了口茶水,“后来我便失去了意识,等我突然再醒过来的时候,揽月轩已经陷入一片火海。”
再后来的事不用她多说,祁晔也猜得到了。
萧令言醒过来之后,冲到后院救出了母亲景娆,为此肩上还受了伤,而后她带着景娆从围墙的洞口钻出来,正好遇上了赶过来的祁晔。
“我一直都想问,却没来得及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因为珩王。”祁晔边品茶边回想,“当时听闻揽月轩失火的消息,众人皆起身赶去,珩王却偏偏在这时候不慎打碎了杯盏,划伤了攸王的手臂。伤的是皇子,萧将军不敢疏忽,便留下看着攸王处理伤口,其他人先行赶往揽月轩。”
“可你没有和他们一起。”
“我是好奇,好奇珩王究竟想要做什么。其实那时候我跟着他们一起到了揽月轩的前厅,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要立刻冲进去救人,而是不慌不忙地先灭火,当时的火势虽然不小,可若是要强行冲进去救人,也未尝不可。更可笑的是,有人提出要从前后一起灭火,萧敛月却执意要先灭前厅的火。”
萧令言微微有些惊讶,她虽然知道这一切是萧敛月和祁珩之间的设计,却并不知晓这其中竟还有这般细节。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越是要刻意避开后院,我便越想知道后院有什么,结果我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你带着萧夫人从里面出来。”
如此,前前后后所有的一切都对上了,所有的疑虑也都明了了。
萧令言问道:“你就是仅凭着这些,断定珩王是冲着我来的?你别忘了,当时我和娘亲都在揽月轩。”
祁晔道:“开始救火的时候,你的小丫头玉容说过一句话,她说你不在后院书房,你在前厅。也就是说,萧敛月之所以让人一定要先灭前厅的火,赶紧去救人,其实是为了救你。至于她和珩王之间的关系……”
“我明白了……”萧令言了然地连连点头,“她和珩王之间的那点小心思又怎么可能逃得过你的眼睛?他们自认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却不知在你眼中,一切都是明目张胆。”
祁晔闻言不由展眉笑开,摇摇头道:“倒也不必如此夸张。”
总之,他猜对了,也赌对了。
而萧令言自那以后,便看清了裴氏母女的歹毒心思,她知道,只要景娆还在,这些人便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们,会想尽法子谋害她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景娆这个人从众人心中消失,死在众人的记忆里。
于是她在救出景娆、将其悄悄送走的同时,开始将自己与景家分割开来,不让景家因为她而被拖下水的局面再次出现。
两人突然都陷入了沉默,定定看着彼此,很久没有说话。
须臾,萧令言突然挑眉笑了笑,祁晔便淡淡回了一笑。
“不是因为珩王。”祁晔冷不丁地出声。
萧令言愣了愣,不解地看着她。
“那晚之所以决定出手帮你,与你做交易,并非是真的因为珩王,要破坏珩王的计划。”祁晔放下手中杯盏,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人。
闻言,萧令言不由想起那日还在常宁殿的时候,祁晔也是这般深夜前来,两人交谈时拌了几句。
那日,萧令言问祁晔:“你当初帮我,不就是因为想要搅乱珩王的计划吗?”
当时祁晔迟疑了片刻,并没有回应。
“不是因为珩王,那是因为什么?”萧令言来了兴致,“那时候你我素不相识,你这么做唯一的理由不就是珩王?”
拧眉想了想,她又道:“当然,也可能你只是因为我是出自药谷,所以想要搏一把……”
“我只是想弄清楚,发生了这样的事,你想做什么、又会做些什么。”祁晔浅浅笑着,“在那之前你我虽不相识,不过关于三小姐的传闻,我倒是听过不少。可那晚我见你的第一眼,便很明显地感觉到,你与传闻中的那个三小姐完全不同,我便是因此心中好奇。”
萧令言微微有些惊讶,“就因为这个?”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萧令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无从反驳,祁晔给的这个理由显然出乎她的意料,尤其还是这个时候说出来,确实让她有些始料未及。
“时间不早了。”萧令言站起身,“你再不回,万一被人发现,这事可就难说了。”
祁晔看了萧令言一眼,见来时她脸上的疑色已经渐渐散去,心知她心中疑惑已解,便起身点点头道:“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还有……”走到窗子旁边的时候,萧令言突然又道:“以后若没有十分紧要的事,不要再半夜三更地偷偷潜入府中,我怎样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重病缠身、不下床榻的谎言若是破了,对你似乎有些不利。”
闻言,祁晔不由紧紧拧了拧眉,想了会儿,道:“那日后,我在何处见你?”
萧令言眉眼一转,“去窥月楼,我得空了会常去看看云楼。”
“云楼……就是你救的那个少年。”
“嗯。”萧令言点点头。
“那你这几日会过去吗?”
萧令言想了一下,颔首道:“明日我会去见一见裴氏,不出意外,下午抽空去一趟窥月楼,此番从大悲寺回来之后,还没有去见过他们。”
“好。”祁晔点了点头,沉沉看了萧令言一眼,没有再多言,推开窗子,身形一晃消失在黑夜中。
萧令言静静地站在窗子前,看着祁晔身影消失的方向,眼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心头疑云消散,这些时日困扰她的问题也解决了,萧令言顿觉浑身轻松不已。
原本以为,带着那么多的记忆和仇恨,重活这一世,她会一直沉浸在仇恨的折磨之中,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要与所有人为敌的准备,只要能让她报仇。
可是她却万万没想到,她睁开眼救出景娆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竟一直陪着她走到了现在。
就算这份关系是建立在利益与交易之上,于她而言也不算坏事,至少现在她有一个可以信任、可以说话、可以交心的人。
至少,这条路上她不会一个人走得太孤单。
拜访了府尹慕长风之后,慕长风亲自领着萧令言去了监牢。
京兆府监牢的守卫甚是严密,除去府中的守卫不谈,单是从监牢门口走到牢房处,便有三处关卡,不仅有高手守卫,每一处关卡处都设有机关。
至于里面关押囚犯的牢房,所有铁栏都是以精铁所铸,便是身怀心法或是手有利刃,也难将其损坏。
难怪祁朝建朝以来,京兆府中的囚犯越狱之事从未成功过。
“郡主。”慕长风在一间牢房外停下,对着萧令言垂首行了一礼,“犯人裴氏就在这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