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呆坐在草埔上的裴氏闻声,愣了愣,循声看来,正好看到身着官袍的慕长风对着身边那个披着斗篷的女子行礼。
刚才慕长风好像喊她……郡主?
“郡主慢聊,下官到外面候着,郡主有什么事就让人通禀下官。”
“多谢大人。”萧令言微微欠身。
慕长风忙道:“郡主客气。”说罢,领着身边的人快步退了出去。
裴氏瞪着眼睛站起身来,一步步走过来,瞥了一眼萧令言身边的青漓,而后又挪到萧令言身上,眼神不可置信。
“你……”
“裴姨娘。”萧令言摘下斗篷的帽子,转过身正面对着裴氏,神色沉静,“这几日过得可还好?”
裴氏浑身一颤,震惊不已,大步上前来抓住监牢的铁栏,瞪大眼睛看了看萧令言,又看了看方才慕长风离开的方向,声音颤抖地问道:“他……他方才叫你……什么?”
青漓睇了她一眼,冷声道:“三小姐现在是圣上谕旨钦封的长懿郡主,你注意一下礼数。”
裴氏怔了怔,惶然地看着萧令言,“郡……主?你现在是郡主?”
萧令言不言,算是默认。
“呵呵……”裴氏见状,不由失笑,“这才几日的时间不见,你竟然已经成了郡主!”
青漓忍不住道:“小姐被封为郡主,并非一朝一夕的突发奇想,中秋夜小姐救了圣上之后,圣上便已经有此想法,只是后来小姐去了大悲寺,此事便暂且搁置,如今小姐既是已经回了府,这封赏自然也就安排上了。”
裴氏连连点头,笑得荒唐而又无奈,“萧令言,我不得不承认,你真的很有能耐,比你娘有能耐多了……”
“我不想听你说起我娘。”萧令言突然出声,冷冷地打断了她,看着裴氏的眼神也沉了下去,“这世上任何人都能说起她,唯独你没有这个资格。”
裴氏愣了一下,似是被萧令言骨子里那股凌人的气势所吓到了,本能地低下头。
“你恨我,我无话可说。”
“可我却很想听你说说,那天你为何会自己站出来承认一切。”萧令言直直看着她,“你若是抵死不认,又或者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兴许还不至于落到今日这地步。”
裴氏闻言,不由朗声而笑,摇了摇头,“抵死不认?我若真的抵死不认,你会怎么做?”
萧令言耸耸肩,“我还能做什么呢?既然事情发生了,自然是想办法找线索,一点一点查下去,直到查出幕后真凶为止。”
“这也是你心中所想吧。”裴氏收敛笑意,冷着脸色看着萧令言,“你倒是希望我抵死不认,这样你就可以拉更多无辜的人下水。你纠缠得越久,暴露的疑点就会越多,倒不如我爽快地认了,如此,你就只能查我一人。”
她说着冷笑一声,饶有兴致地看着萧令言,“萧令言,我实在想不出来,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聪明、这么恶毒的?”
“什么时候……”萧令言故作凝眉思索,“应该就是在你们给揽月轩放火的那一刻吧。”
裴氏一愣,警觉地看着她。
萧令言又道:“你真以为我是在大悲寺、甚至是在你开口承认之后,才知道揽月轩大火的真相?”
“那你是什么时候?”裴氏皱眉想了想,“难道,是你设计姚姑姑的时候?”
萧令言依旧浅笑着摇头,“我刚刚已经说了,就是在你们放火的那一刻。”
“不可能!”裴氏断然摇头,“刚着火的时候,你明明在昏迷中……”
话说出口,裴氏顿时后悔了,惊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果然,这事也有大姐的一份儿。”萧令言神色惋惜地叹了口气,“看来那天姨娘说这一切都是你所为,与大姐无关,都是假的。”
“萧令言,你想干什么!”裴氏不禁有些急了,从铁栏的缝隙间伸出手抓住萧令言的衣袖,“你不许动月儿!”
“放肆!”青漓一见,顿时神色一怒,上前来扯开裴氏抓着萧令言衣袖的手,“你一个犯了死罪的妾室,竟敢直呼郡主的名讳……”
“我必有一死,还有什么不敢的?”裴氏终于不再伪装,对萧令言怒目而视,伸手指着她,“萧令言我告诉你,你若是敢动月儿分毫,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萧令言不以为然,“你不如先想一想,下去之后该怎么面对故人。”
闻言,裴氏的脸色一阵苍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神色惊惶。
“罢了。”就在裴氏沉默之时,萧令言轻叹一声,道:“看得出来,你连死都不怕,自然也不会将真正的幕后黑手说出来,你不说,我不问便是。”
“哼!”裴氏冷哼一声,“你会有这么好心?”
“我可以不问这件事,但是我有另一个问题。”
裴氏瞥了她一眼,并不在意。
“揽月轩的事……”萧令言上前一步,“父亲可知晓?”
裴氏的神色很明显地惊了一惊,似乎没料到萧令言会问这个问题,霍地抬头向萧令言看来,“你疯了?”
“告诉我答案。”萧令言并不在乎她的反应。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裴氏又往后退了退,走到草埔旁坐下,“你不是很聪明很厉害吗?你不妨猜一猜,猜猜老爷跟这件事究竟有没有关系。”
萧令言早知道她不会轻易松口,咯咯笑了两声,垂眼看着裴氏,“倒不如你猜一猜,我既是能让你乖乖承认自己的罪行,是不是也能抓住大姐行凶的把柄?”
裴氏的神色顿时僵住。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你告诉我答案,我答应你,从今往后只要大姐不再招惹我,不再害我,我便不再计较今日之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裴氏心头颤了颤,将信将疑地看着萧令言,“你……说的是真的?”
“是。”
“我怎么保证你不会出尔反尔?”
萧令言想了想,抬手起誓:“我萧令言发誓,从今日起,只要大姐萧敛月不再伤我害我,我萧令言便不再计较过往之事,定会与大姐和睦相处,若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
“小姐……”青漓有些紧张地看着她,拉住她的手臂。
“放心。”萧令言冲她弯眉一笑,而后抬眼向裴氏看去,“姨娘觉得,这样如何?”
裴氏神色迟疑,许久,她终于点了点头,“好,我可以告诉你答案,希望你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她说着深吸一口气,又摇了摇头:“老爷与夫人虽然感情不算亲厚,平日里在府中往来甚少,但终究夫妻一场,老爷不可能会去害夫人。揽月轩的事老爷并不知情,你若是觉得事后没多久老爷就想将我扶正,便心生疑虑,那我只能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因为老爷与夫人之间着实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尤其是老爷回到京都之后。”
这一点萧令言倒是知道,她自幼随在景娆身边,很少见到萧素到揽月轩来,一年中夫妻两人也见不上几面,倒是见萧素长居锦华轩。
毕竟,萧素与裴氏相识在前,又是互生情愫,萧素此人一生为了功名利禄,谨小慎微,能舍弃的都舍弃了,当年却还是顶着各方压力将裴氏接回府中,如此便可见他二人之间感情是真的好。
想到这里,萧令言心里一阵轻松又一阵沉重。
景娆身为景家独女,父兄疼爱,本该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可是她嫁给萧素的这十余年里,却并没有多少快乐轻松的日子可过。
甚至,连性命都险些不保。
萧素是没有参与害她,可是裴氏母女敢做出这种事情来,又何尝不是因为萧素对景娆太过疏忽,而对裴氏她们太过放纵所致?
君不杀伯仁,伯仁却终究因君而险些被害死。
而在景娆是“死讯”传出之后,萧素表现得不是悲伤,不是怀念,而是想着怎样才能尽快让裴氏上位,他这般,与景娆之间又何曾是感情淡薄,这分明就是没有丝毫感情。
说不定,在萧素心里,早就盼着景娆尽快给裴氏腾位置了!
一想到这里,萧令言心底的怒火就一阵阵地往上冒,低垂的双手紧紧握拳,咯咯作响。
裴氏不知萧令言心中所想,却看得出来她的脸色渐渐变了,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不安。
“萧令言,你可要记住自己方才说的话。”她小声提醒道,“你要的答案我已经告诉你了,老爷与揽月轩大火一事毫无关系,望你回去之后能遵守诺言,不要再伤害月儿……”
萧令言眉心一紧,打断她道:“我伤害过萧敛月吗?”
“你……”裴氏一时语塞,找不到反驳的话。
“你放心,我会记着我说过的话,也会遵守诺言,一个字都不会忘。”说着,她理了理斗篷的帽子,缓缓戴起来,“姨娘现在真正应该祈祷的,是你那个女儿不要再来招惹我。”
裴氏定定看着她,迎上她那双冷厉的眸子,心下骤然一颤,忙不迭地起身冲过来,萧令言却已然和青漓抬脚离去。
“萧令言,你不许伤害月儿……”裴氏抓着铁栏,撕心裂肺地喊着,“你若是敢伤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