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晔穿过人群,大步走来,向祁穆颔首致意后,径直走到萧令言身边,伸手握住萧令言持剑的手,顺势接过她手中的长剑,轻声道:“你有没有受伤?”
萧令言定定看了他几眼,却没有回答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洛卫明一眼,往后退了两步。
虽然她没有说一个字,可是这个动作很明显是在退让,祁穆和晏安见了,都稍稍松了口气,连忙让人上前将洛卫明扶起来。
再看一旁的两位将军,有人想要过去扶他们,见萧令言朝他们看来,又连忙缩了回去。
晏安适时出声道:“你们谁伤了郡主的弟弟,立刻道歉认错。”
闻声,方才最为嚣张的那两个左右将军连忙转向萧云楼所在的方向,一人道了声“萧兄弟,对不起”,另一人试着动了动嘴,却没办法发出声音来。
沈流霆看着差不多了,便上前打圆场道:“郡主,既然他们已经道歉了,你看他们这……”
萧令言冷眼睨了两人一眼,招招手,“过来。”
两人也不敢不从,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见萧令言抬手,又下意识地向后缩去,却被萧令言一把抓住胳膊,轻轻晃了两下,而后向上一端,嘎巴一声,而后又拉过另外那人,捏着他的下巴向上端了一下,同样的一声脆响。
四周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神色各异,再一次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青漓扶着萧云楼走到萧令言身边,萧令言将萧云楼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他身上确实没有其他的伤,便放了心。
路过祁穆身边的时候,她欠身行了一礼,复又转向沈流霆道:“沈将军,既然人在你手下,你却护不住他,那我就先把人带走了。”
说罢,看也不看旁边的祁晔和祁珩,领着青漓和萧云楼往校场外走去。
祁穆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她的背影,又看了看神色忽明忽暗的祁晔,走过来小声问道:“四弟和郡主……是不是闹了矛盾?”
“没什么。”祁晔淡淡一笑,眯了眯眼睛,“一点小误会。”
祁珩轻笑道:“四哥可不能大意了,这姑娘家的心思跟我们男人不一样,你觉得是小误会,可能在她们心里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祁晔侧身看了祁珩一眼,“五弟倒是很了解。”
祁珩道:“见识过一些。”
“那依五弟之见,此事该如何解决?”
祁珩抿唇拧眉想了会儿,摇摇头道:“郡主虽然也是姑娘家,可与寻常姑娘家终究还是很不一样的,这可能要四哥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祁穆早知这两人之间因为萧家和萧令言的事闹得不快,再这么让他们俩聊下去,怕是要聊出问题来,便上前道:“难得今日我们兄弟有空聚在一起,前两日我宫里得了两坛好酒,四弟和五弟若是不嫌,不妨去一起尝尝?”
太子殿下出面调和,祁晔和祁珩也不再僵持,点了点头,同时应了声“好”。
沈流霆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直到目送着兄弟三人走远了,这才挥挥手示意围在一起的神威营兄弟都散了去。
洛卫明惊魂未定,不想这个时候找麻烦,便也挥手让金烈卫的人散去,自己则随晏安一道往旁边的休息区走去。
一名副将跟在沈流霆身边,低声问道:“将军,你方才真的劝不住郡主吗?”
沈流霆侧身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为什么要劝?”
副将一愣,很快便明白过来,连连点头笑道:“说得也是,即便能劝得住,这时候也不能劝,金烈卫仗着洛卫明和洛家的势,一向都嚣张无比,这段时间,云楼可受了他们不少委屈,看今天这架势,估摸着郡主早就知道了这些事,就等着找机会出一口气呢,今天正好让郡主杀一杀他们的锐气,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沈流霆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或者摇头,嘴角却没由来浮上一抹笑意,深沉而又诡谲。
长懿郡主闯校场的事很快便在宫中传开,凤寰宫洛皇后那边听得直皱眉,连连追问事情的缘由,雪阳宫华贵妃那边倒是听得直乐呵,道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洛皇后一心拉拢的长懿郡主打了自己的侄子,可谓自己人打自己人。
随此事一起传出的还有晔王殿下与长懿郡主不合的说辞,校场那么多人都亲眼看到祁晔与萧令言说话,萧令言却始终冷着一张脸,从头至尾都没有应他一个字,甚至连看也不多看一眼,这显然是闹了不小的矛盾。
萧令言对于外面的传闻置若罔闻,并不在意,她现在在意的是萧云楼的伤。
虽说以那些人的身手也确实不能把萧云楼怎么样,可即便只是伤了皮肉,萧令言也不能当做无事发生。
说到底,萧云楼受伤都是因为她,她算来算去,却是没算到那些人竟然会用郡主府的安危来威胁萧云楼。
玉峫到睦元阁时,萧云楼正坐在院子里荷塘边的石栏上,靠着凉亭的柱子,看着河面发呆。
春末夏春,荷塘里早已铺满碧绿的荷叶,几乎看不到水面。
玉峫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酒壶,抿唇想了会儿,而后快步走过去,将手中的酒壶递到萧云楼面前晃了晃,轻声道了声“喏”。
萧云楼愣了愣,看了一眼酒壶又看了看玉峫,伸手接过酒壶,却低下头轻轻太息,并没有打开。
“我知道,你的伤早就好了。”玉峫淡淡道,“小姐故意将你留在府中,不让你回去,一来是希望你能多休息几日,二来,则是想给那些人一个警醒,让他们都记住,郡主府的人不是随意就能欺负的。”
闻言,原本就心事重重的萧云楼脸色更加沉肃,他迟疑了片刻,似乎有些心烦意燥,抬手打开酒壶,仰头喝了几口。
见状,玉峫也不追问他是因为何故,轻轻一跃侧坐在石栏上,也仰头喝了两口酒,而后问道:“味道怎么样?”
萧云楼拧拧眉道:“不怎么样。”
比起窥月楼的酒水,这壶酒的味道也就算是平平无奇,不过在这种时候能喝上一口酒,也算是有几分借酒浇愁的滋味了。
玉峫冷冷睇了他一眼,准备起身离开。
萧云楼突然道:“这几天……我一直都不敢去见姐姐。”
玉峫又坐了回去,歪着头看他,轻声问道:“暂时不想见,那就不见,想清楚了再见。”
萧云楼摇摇头,只当玉峫会错了意,“不是不想,是……不敢。”
“不敢?”玉峫有些意外,“小姐对你那么好,从来不会责骂你,更是为了你闯入校场,外面都在传,小姐此举怕是要将皇后娘娘和洛家那边全都得罪了,你……怕什么?”
萧云楼又是一声沉叹,低下头去,“正因如此,我才不敢见她,我……终究不是她的亲弟弟,与她无半分血亲关系,相识至今也不到一年时间,可是她待我却这么好,处处维护我,甚至不惜得罪那么多位高权重之人,我只怕……”
他没有把话说完,看得出来,他的心里是真的很烦躁也很矛盾。
玉峫拧眉想了想,轻声道:“你是怕自己会连累她?”
萧云楼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玉峫弯了弯眉,面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想了想道:“你既是知道自己冲动行事会给她带来麻烦,那以后谨慎些,不要再冒冒失失惹麻烦便是,况且这次的事本就错不在你,那么多人在看着,宫里还有沈将军替你担着,你倒也不必太过担忧。”
萧云楼边听边摇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却又不知该怎么表达出来,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道:“我……我现在的问题是,没办法冷静谨慎地面对一些人和一些事,有些人我只要一看到他,我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会想要杀了他……”
他抬眼定定看着玉峫,喃喃道:“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压不住心里的那团火和莫名的恨意。”
玉峫收敛笑意,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你说的是晏安晏大将军?”
萧云楼点点头。
玉峫又问道:“你以前认识他?”
萧云楼迟疑了片刻,摇摇头,“我……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不是认识他,所以我才疑惑,那天我在校场见到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可到现在我自己也无法判断,那些究竟是虚幻假象,还是我自己真实的一些记忆……”
越想,脑子里便越是混乱,那些缥缈的画面和他这近一年来的种种经历交织在一起,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一时间他竟是分辨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他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神色有些无奈。
在郡主府的这段时间,玉峫早已对萧云楼的经历有了大致的了解,如今听他方才的那一番话,再结合他的经历想一想,不难想出他现在的心境。
“既是分辨不清,那便再等等。”玉峫挑了挑眉,侧身看了看荷塘,抿了两口酒,又轻轻咳了两声,“这世上不是所有问题都能找到答案,也不是所有答案都能在第一时间浮出水面,你也不必这般勉强自己,强求自己一定要找到答案,顺其自然,说不定哪一天你想要的结果就会摆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