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楼拧眉看她,神色将信将疑,“是这样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玉峫勾起唇角,回身冲他淡淡一笑,“反正你现在不管怎么为难自己都是无济于事,倒不如放平心态,坦然面对。心里有什么疑惑就找人说出来,有些事情自己一个人憋着,可能会把自己堵进死胡同里,原地打圈,怎么也出不来,可如果你说出来了,说不定就有人能在外面叫你一声或者拉你一把,将你从死胡同里拉出来。”
萧云楼怔怔看着玉峫,从当初在洛安镇第一次见到她到现在,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平和沉静的玉峫,如今的她虽然平日里依然是不苟言笑,自顾完成自己的事,可渐渐地,他能感觉到,她身上的那股冷冷的杀意已经褪去了。
“你……”他定定看着玉峫,几番欲言又止。
玉峫笑道:“想问什么?”
萧云楼道:“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玉峫仰头想了想,喃喃道:“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对我来说,现在的生活平淡却也安静,我还算是满意。”
“那……你还会想起以前的那些事吗?”
玉峫神色沉了沉,思忖半晌,她点头轻声道:“会,尤其是刚到郡主府的那几日,睡在宽敞的床上,盖着软和的被子,听着外面的虫鸣,时常会觉得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梦,这一切都和我以前那种风餐露宿、刀口舔血、每日奔波于杀人与被杀之间的生活完全不同,天上地下,天差地别。”
“那你会希望自己忘记以前的一切吗?”
玉峫突然轻呵一声,摇了摇头,“不必。”
“为何?”
“没有以前的一切,我又怎能感受到如今的平平淡淡、安安稳稳有多重要?”
萧云楼闻言,霍地一愣,呆呆地看着玉峫,说不出话来。
话说到这份儿上,就算他不说,玉峫也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坐直身体往他面前凑了凑,低声道:“我不知道你以前的记忆是怎样的,不知你过往如何,也不知道你以前究竟是什么人,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如果你担心自己找回那些失去的记忆之后,会对现在的生活有很大的冲击和影响,那也许是因为你的心还不够坚定。”
“坚定……”萧云楼喃喃念叨一声。
玉峫继续道:“其实你根本不必纠结于你的过去,能左右你与小姐之间感情的关键,不在于你过去的身份和记忆,而在于你的心,如果你对她、对郡主府的心足够坚定,那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这份感情都不会动摇。”
顿了顿,她似乎觉得这么说有些绝对了,想了一下,又补充道:“除非,以前你们之间就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萧云楼连忙摇头道:“当然没有。”
玉峫看了一眼他的慌乱神色,轻笑道:“那你为难什么?”
说着,她用自己手里的酒壶轻轻碰了碰萧云楼的酒壶,仰头饮下。
萧云楼却如醍醐灌顶,瞬间清醒。
一壶酒尽,玉峫起身离开。
萧云楼独自一人在荷塘边又坐了会儿,突然起身跃下,抬脚往外走去。
清宁阁内,萧令言正坐在案前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她的神色有些严肃,写字的动作也很迅速,听到有进门来的脚步声,只微微抬头瞥了一眼。
萧云楼脚步有些迟疑,进门之后,见萧令言正低头写字,想了会儿,又转身准备离开。
萧令言突然出声道:“怎么,不躲着我了?”
萧云楼愣了愣,停下脚步回身看了一眼,萧令言并没有抬头,而是快速写完要写的东西,而后放下笔,揭起那张纸轻轻吹了吹,待墨汁干得差不多了,便小心翼翼地折起,塞进了信封里,以蜡封口。
“姐,你是要给谁送信吗?”萧云楼伸头问道,“我帮你……”
“不用,你现在还在养伤。”萧令言挑挑眉,起身走到门旁喊道:“秦衍。”
没多会儿,秦衍便从外面小跑着进来。
萧令言把信递给他,吩咐道:“不能让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看到。”
“明白。”秦衍干脆地应了一声,把信揣进怀里,转身掠去。
萧云楼看了看他的背影,小声嘀咕道:“我的伤早就好了……”
“我说没好,就是没好。”萧令言撇嘴笑了笑,见他欲言又止,便领着他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轻声道:“说吧,怎么突然主动来找我?这几天不是一直都不想见我吗?”
萧云楼挠挠头,神色赧然,清了清嗓子,“那天你问我,为什么要对晏安出手,我没说……”
萧令言不由换出一脸正色,听这意思,他现在是准备说了。
“我……我那天看见他的时候,想起了一些事。”
“什么事?”
萧云楼深吸一口气,想了会儿,沉声道:“他杀过人。”
萧令言眨眨眼睛,点了点头,“镇西大将军,从军多年,领兵上阵杀敌,他杀过人很正常。”
萧云楼摇摇头,“不是敌军,也不是异族,是一些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
萧令言低垂的手霍地收紧,似乎想到了什么,紧盯着萧云楼,“晏安杀的?”
“是他带去的人,也是他下的令,他说……一个活口都不留。”萧云楼双手握拳,咯咯作响,“所有人都死了,晏安的身上、手上、剑刃上,全都沾着他们的血,他亲自带人从那些尸体旁走过,一个一个查验,但凡还有还有一口气,就会补上一剑,以确保真正的一个活口丢不留……”
萧云楼的嗓音还算平稳,眼底的杀意却早已不受控制地涌上来,跃然面上,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萧令言拧了拧眉,伸手按住萧云楼握紧的拳头,“确定是晏安?”
萧云楼想了想,点点头,“那张脸,我不会记错,也忘不了。”
“他为什么要杀人?”
萧云楼迟疑了,隔了会儿,他又摇摇头,“为什么?我也想知道,可是我想不起来……”
他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只知道他下令杀了所有人,全都是毫无还手之力的人,院子里到处都是血……可是他为什么要杀人呢?”
萧云楼紧紧皱眉,面露疑色,“这些人究竟做错了什么?”
萧令言略一沉吟,又问道:“那你知道,那些被杀的都是什么人吗?”
萧云楼突然愣了愣,这几天他似乎一直在纠结于这些是不是他的记忆和过去,却未曾想过,这些人都是什么人,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也或许,他想过,但是想不起来。
沉默良久,他低下头去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只是……只是一想到他们被害死,心里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恨意和愤怒,我想要杀了那个害死他们的人,替他们报仇,那种恨意完全不受控制……”
他抬头看着萧令言,眼神有些无奈,反手握住萧令言的手,“姐,他们会不会……都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会不会都是……都是我的亲人?不然的话,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这么恨?”
一直以来,他都是沉默内敛,处变不惊,可是现在,他握着萧令言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萧令言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不要勉强自己、为难自己,不过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帮你找回所有的记忆,帮你查出所有的真相,如果……晏安害死的那些人都是你的亲人,我会抓住他,把他交给你处置。”
萧云楼喉间哽了哽,抬头看着萧令言,说不出话来。
萧令言抿唇,浅浅笑了笑,“你相信我吗?”
萧云楼想了想,用力点点头。
萧令言又道:“那就给我点时间。”
萧云楼没有说话,只是又一次沉沉点头,而后低下头去,似乎在回想那些在他的脑海里不停闪现的片段。
萧令言的心里却是无法真正沉静下来,她虽早已料到此事与晏安有关,可是有些事却并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方才,她应该等等的,等萧云楼跟她说完,再写那封信也不迟。
秦衍送完信回来,径直奔入清宁阁,却不想刚刚进门,便看到萧令言起身走过来,又递给他一封信。
“你再跑一趟。”
一只脚踏进门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秦衍一愣,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一脸茫然地看着萧令言递来的信。
四月十八,南境传来加急密函,信使一路策马疾行,过城门,入宫门,直直策马驶入内宫。
不出一个时辰,刚刚下了早朝各自回府的诸位重臣再一次被紧急召入宫中。
“大月?”萧令言闻玄然所言,下意识地站起身,拧眉想了想,沉声道:“其实大月三月那会儿就已经不安生了,频繁骚扰祁朝南境边城,他们会惹出乱子,早就在意料之中,我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个时候突然发兵,其用意怕是没那么简单。”
玄然道:“倒也不难猜测,大月狼子野心,这些年从来也没有停止过想要吞并祁朝,只是碍于兵力有限,有心无力,若是真的跟祁朝动起手来,无论胜负,大月都讨不着好处。此番突然发难,王爷的猜想是……”
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而后又伸出一根手指,变成了两根,而后又紧紧握了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