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骤然折回,快步走到萧云楼身边,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抓他的手腕,却在他抬眼看来的瞬间心口一滞,停了动作。
萧云楼显然不明白她此举何意,便是离音也愣了愣,一脸不解地看着萧令言。
“三小姐,你怎么了?”
萧令言没有回答她,一瞬不瞬地看着缓缓站起来的萧云楼,他很高,比她高出大半个头。
“怎么了……”
“左手抬起来。”萧令言面无表情。
萧云楼照做。
“翻过来,把袖子捋起来。”
萧云楼脸色沉了沉,略一迟疑,终究还是照着她的话做了。
萧令言低头,仔细地看了看他左手手腕上方的那个伤疤,越看越眼熟。
错不了,这道伤疤她见过的,只不过不是在这一世,而是前一世,而且见到的地方是在战场上,与大月交战的战场上。
萧令言压下心头的冲动,抬头定定看着萧云楼的眼睛,须臾,她抬起手遮住萧云楼的口鼻和下半张脸,只露出眼睛的部分。
萧云楼垂眸看来,眸色清冷淡然,却看得萧令言心下一阵躁动。
是他,果然是他!
前一世时,她替祁珩出入疆场,与大月兵马交手数次,最后两次交手时,大月军中突然出了一名年轻的将军。
说他年轻,是因为据萧令言所知,那人的年纪比她都要小,可是那战场上的杀敌气势却不输十年以上的老将。
这个人心狠手辣,是真正的无心无情,下手狠绝,祁朝栽在他手上的将士不在少数,单是主将就折损了两人。
奇怪的是,此人上战场必定会遮住脸,只露出小半张脸和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没有一丝感情,他的眼里只有敌人和自己人之分。
萧令言与他交手,险些伤在他手下,不过几次交手下来,萧令言也隐隐发现,此人的心智与精神似乎有些问题,他只知道杀敌,不知后退,就如同专门训练出来的死士一般,根本不怕死。
可若说他是死士,相比之下,他至少还有些许的情绪波动。
萧令言清楚地记得,他的左手手腕上方三寸处有一道非常明显的伤疤,似是被利刃所伤,可是那伤疤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按照时间来推算,不可能是他在战场上留下的。
后来萧令言命窥月楼仔细查了查,得知这位年轻的将军刚入大月军中不到两年,有人听过他开口说话,是晏城口音。
晏城,那是祁朝的一处边城。
也就是说,他是祁朝人,可如今却在大月军中为大月的人卖命。
可惜的是,当初虽然查到了他的名字,可是再一细查便发现,那名字是假的,并无意义。
最后一次与他交手,两人都受了伤,落入荒崖,那时候,两人都在拼最后一口气,谁能撑到最后,谁便是赢家。
可是没等他们熬到最后熬死对方,反倒先熬来了狼群。
萧令言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她本该死在狼群口中的,可是那个人却出面将她从狼的嘴里救了回来,自己则被深深咬了一口。
待击退狼群,他已经受了重伤,难以动弹。
萧令言向来不喜欢欠别人的,此人既是救了她,她就不会撒手不管,便在天亮之后到四周寻找了些可以治伤的药凑合着用。
许是他体质好,又或者就是他命好,昏睡了两天两夜之后,他竟是醒了过来。
后来的几天里两人几乎在无言中达成了一种默契,不说话不对敌,有吃的分着吃,有喝的分着喝,待伤势有所好转,两人便想办法一起出了荒崖。
双方的兵将早已撤离之前的战场,只留下遍地焦土,尸横遍野。
两人并没有多说什么,以战场为界,各自朝着自己的人马追了上去。
仔细想来,这些天里两人说话的话一共不超过十句,其中一句便是他醒来之后,慌乱地质问萧令言为何要取下他的面具。
那张面具背后是一张满是伤疤、无法辨识的脸,那些伤口很深,纵横交错在脸上,一看便知是故意为之。
萧令言问他,是谁让他变得面目全非,他却再也不言。
自那以后,萧令言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也没有再听说过他,起初她也曾派人去查过他的踪迹,可是这个人就像是从世上蒸发了一般,一点消息都没有。
萧令言骤然想到自己一开始的假设,他是个死士,是一个任务失败了就要被处理掉的死士。
也许,他真的已经被他的主人杀了。
只是可惜了,萧令言再也不知道他真正长什么样,毕竟最初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她还曾想过,这面具下应该是一张很好看的面容……
“三小姐,你没事吧?”离音清冷的嗓音唤回了萧令言的思绪。
她摇摇头,沉沉一笑,放下手,盯着萧云楼那张脸看着,幽幽道:“原来,那张脸是长这样。”
闻言,萧云楼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又疑惑地看了看萧令言,“有……问题吗?”
“没问题。”萧令言莞尔,复又看了一眼他手臂上的伤,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吃饭吧,饭菜都要冷了。”
萧云楼虽然有些茫然,倒也还算冷静,沉得住气,萧令言让他吃饭,他便真的坐下乖乖吃饭。
萧令言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快步出了房门,站在廊檐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雨中带来的寒意,顿时清醒了许多。
离音跟出来,不安地看着萧令言,“三小姐真的没事吗?是……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萧令言仔细想了想,“暂时看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日后,却难以预料。离音,盯住他,他有任何异动,即刻派人通知我。”
离音虽不知为何,不过看萧令言的神色,只怕此事非同小可,便沉沉点头道:“三小姐放心,离音知道怎么做。”
“嗯。”萧令言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没了声音,静静看着外面的雨,若有所思。
离音站在一侧不敢搅扰他,想来也是荒唐,她和萧令言一共就见了两次,上一次是那天夜里她把景娆送来,进门之后便直接报了景昱的名字,而后点名要见离音。
听到景昱的名字,离音自是不敢怠慢,待大致了解了情况,顿觉心惊不已,片刻不敢迟疑,萧令言刚一走便立刻修书一封,命人连夜送往景昱手中。
后来景昱到了兹洛城,堂堂景家少主,却事事都在听从萧令言的安排,更重要的是,萧令言的安排滴水不漏,没有丝毫岔子。
那时候起,离音便意识到,这位三小姐,不是寻常人。
此时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她即便是一言不发,这深沉稳重的气势却让人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压迫感。
在这一瞬间,离音竟是有些怵她了。
许久,她终于长舒一口气,徐徐开口:“不早了,我先回了。”
“好,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在后门。至于三小姐来时的马车,稍候我命人送到晔王府去。”
萧令言心下微微一惊,侧身看了离音一眼,四目相对,她轻笑一声,“表哥器重你,将窥月楼交由你打理,不是没有原因的。”
离音垂首浅笑,“三小姐谬赞了。”
“那……你就不问问为什么我来的时候乘的是晔王府的马车?”
“三小姐做事自有自己的分寸,楼主交代了,听你吩咐便可,不必事事过问他,离音只管做好分内之事。”
萧令言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失落无趣,摆摆手道:“罢了,你若是以哪天得空,便顺便告诉他一声,至于其中缘由,等以后有机会了我自会与他说明白,让他不必担心,我自由安排。”
“是,离音记下了。”说着朝一旁指了指,“我带三小姐过去。”
这几日萧素对萧令言的管束渐渐宽松了些许,不再似一开始那般紧紧盯着,偶尔萧令言回得晚了,只要给出合理的解释,他倒也不追究,更勿论今日萧令言是与祁珩一道出去的,他便多一句也不问。
算算日子,青漓到药谷应该有些时日了,若无意外,消息也该传回了。
再过两日便是八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也是她送玉容出阁、离开兹洛城的日子。
这两天她把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推掉了,就专心处理玉容的事,小丫头跟着她十余年,虽然没有提她做过什么大事,但就说这十余年的陪伴,以及那天揽月轩大火之时,她一声又一声的“三小姐”,不管萧令言替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应该的。
淅淅沥沥了两三天的雨终于停下,风势却不减,呼呼吹着,萧令言一听这风声便睡不着,翻来覆去了好大一会儿,索性起身坐着,一边听着风声,一边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笃笃笃。”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三小姐你睡了吗?”
萧令言出声问道:“玉容吗?没呢。”
玉容便推门而入,关上门之后,小跑着到萧令言床边,看了看坐在床上的萧令言,问道:“三小姐,你也睡不着吗?”
“怎么,明天就要出嫁了,激动得睡不着?”
玉容当即面色一红,挨着萧令言的床边坐下,“我没有……我就是,就是在想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没收拾好……”
萧令言看着她的腼腆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放心吧,这些都不需要你操心,你只要安安心心地做你的新娘子,其他的一切我会命人替你打点好。”
“三小姐……”玉容一听,顿时鼻子一酸,红了眼睛,见萧令言伸手过来,便握住萧令言的手,哽咽道:“可是我舍不得三小姐,我若是走了,谁来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