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言被她抓伤的手腕赫然浮现眼前,她骤然想起昨日萧令言临走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我知道,你父亲现在一定正在想尽办法救你一命,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死在这里。”
让你死在这里,绝对不会让你踏出这牢房半步!
“你……”萧敛月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发觉喉咙一阵火辣辣地如火烧一般,不管她使出多大力气,都发不出声音来。
托着托盘的宫人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缓缓倒下去,那是一张平淡无奇、陌生无比的脸,可是那双眼睛,萧敛月却是到死都忘不了。
“萧大小姐?”那内侍见萧敛月这般,有些被吓到了,连忙蹲下身看着她,“你怎么了?”
萧敛月挣扎着摇摇头,发不出声音来,她想伸手指向那个托着托盘的宫人,可倒下去之后,她便开始浑身无力,最后竟是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快,通知萧将军!”内侍不明所以,却也不敢这时候找自己的主子,只能让人去找萧素,不管萧敛月是生是死,萧素总归都是要来收尸的。
闻言,那宫人欠身行了一礼,轻轻应了一声,最后冷冷瞥了萧敛月一眼,躬身退了出去,消失在萧敛月的视线中。
萧令言……
萧敛月看着她的背影,面上露出绝望而又无奈的笑,她知道,萧令言这是在报仇,保景娆的仇,报萧寒婵的仇,也报自己的仇。
萧令言说到做多了,让她死在了这里。
可笑她前一晚刚刚经历了从绝望到希望,却被她用一瞬间又夺走了所有的希望,重新带着绝望堕入了地狱。
眼泪从眼角滑落,她双手挣扎着握了握拳,而后又缓缓地、无力地松开,至死,她都瞪着牢房门的方向,不能瞑目……
轰隆轰隆,雷声愈来愈甚。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将军府门外。
虽然此时天色已经暗了,却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将军府的门楹上蒙着白布,大门两侧是苍白的灯笼,门口的守卫亦是一身缟素,默不作声。
“郡主留步。”见她想要上前来,门口的守卫立刻往前一步,行礼拦住了她,“老爷有令,近日府中有丧事,不见外客。”
萧令言脚步一滞,怔怔地看着守卫,短短一句话,她却已然听明白了话中深意。
如今她是外客,早已不是将军府的人,不是萧家的人,从今往后,这萧家与她便再无瓜葛了。
深吸一口气,萧令言颔首致意,“劳烦通报一声,我想给……大姑姑上柱香。”
“老爷说了,若是郡主来府中上香,便告诉郡主,今日是大姑姑头七,依照祁朝习俗,已经七日下葬,而且今日还是我将军府大小姐殒命之日,实在不便让郡主进府,恐对郡主不吉利。”
萧令言顿觉心口凝滞了一下,像是漏了一口气。
这样的结果她早已料到,她只是不甘心想要来试一试,不为别的,只为萧寒婵,只为能亲自给萧寒婵上一炷香。
“小姐。”青漓和秦衍一行人从一旁小跑着过来,“他们不会让你进去的,老爷早就发话了,从今往后,这将军府的大门绝不容小姐再踏入一步。”
萧令言定了定神,侧身看着青漓,“你们怎么在这儿?”
青漓撇撇嘴道:“大小姐的死讯刚一传回府,老爷便让我们收拾东西离开了将军府,沁儿性子柔弱,自幼在将军府长大,二小姐便向老爷求情,将沁儿带回了冰清阁,其他的侍卫也大多原本就是将军府的人,所有只有我秦衍带着东西出来了。”
顿了顿,她又道:“小姐放心,你的东西我全都收拾好了,一样不落,秦衍让人都搬回晔王府去了。”
她边说边掏出帕子给萧令言擦去脸上的雨水,“既然他们不让我们进去,那我们就回吧,雨下这么大,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会停,咱们总不能一直耗在这儿。”
撑伞的祁晔眸子缩了缩,握住萧令言的手,“阿言,先回府,我们从长计议。”
萧令言看了看他和身边的人,又抬眼看了看门楹上那张“将军府”的匾额,略一沉吟,突然屈膝跪了下去。
“小姐!”青漓见状,不由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将她拉起来,却被祁晔伸手拦住。
身边的人都不解地看着他,连连皱眉,祁晔却什么也没说,摇摇头示意他们退下,自己则始终撑着伞站在她身边。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一条缝,有人探出头来看了看,又缩了回去,紧接着门又打开了些,走出三个人,却正是萧如锦、青禾以及沁儿。
“三……”一见到萧令言,沁儿险些喊出声,话刚出口,又咽了回去,红着眼睛看着萧令言,不敢说话。
“三妹。”倒是萧如锦见到萧令言跪在雨中,连忙走过来伸手想要扶起她,却被她轻轻挣脱了。
“二姐。”萧令言抬眼看着她,微微抿唇笑了笑,却看到萧如锦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父亲他……”萧如锦哽咽一声,想说什么。
“二姐什么都不用说了,我都知道。”萧令言握了握她的手,突然把她往后推了推,“风大雨大,二姐回去吧,以后沁儿就拜托二姐了。”
说着,她又朝沁儿看了一眼,“好好待在二姐身边,好好照顾她。”
沁儿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连连抹泪。
“多谢二姐出来见我一面,今日过后,我便不再是你三妹了。”
萧如锦连连摇头,“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三妹。”
萧令言突然弯眉笑了笑,眼泪落下,和雨水混在一起,她不再说话,只是朝萧如锦连连摆手。
萧如锦无奈,又不敢耽搁太久,只能定定看了萧令言片刻,而后在沁儿和青禾的搀扶下又回了府中,大门再一次沉沉合上。
萧令言收整心神,深吸一口气,正正地跪在门外的雨中,腰板挺直,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她不能给萧寒婵上这一炷香,那便在这里跪着,替萧寒婵守完这头七。
不记得这么跪了多久,只知道门口的守卫先后换了两拨人,期间时不时有人到门口推开一条缝看看她还在不在,却再也没有人出来过。
风太大,尽管祁晔已经刻意将手中的雨伞压低,紧贴着她的头顶,她的衣衫还是被随风四起的雨水打湿。
夜渐渐深了,风吹过萧令言石头的衣衫,她不由微微战栗。
包括玄凛在内的所有人都看得有些急了,奈何祁晔不开口,他们不敢上前去劝,只能这么静静地站在身后的马车旁,陪他们一起站着。
不远处隐隐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所有人都愣了愣,相视一眼,而后秦衍点点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掠去。
很快他便又回来了,走到祁晔身边,皱眉看了看萧令言,小声道:“王爷,过子时了。”
祁晔眉眼动了动,缓缓蹲下身,对神情呆滞的萧令言小声道:“阿言,子时了,头七过了。”
闻言,萧令言的眼角动了动,微微侧身看了看祁晔,眼神有些虚渺游离。
见状,祁晔便又说了一遍:“过子时了。”
萧令言似乎这才听明白,回过身抬眼看着将军府的大门。
祁晔伸手过来扶她起来,却见她身形突然一晃,失去了重心,往后仰去。
“阿言!”祁晔轻呵一声,丢掉手中的雨伞,一把将她接住,拦腰抱起,转身上了马车,喝道:“回府!”
几人只愣了一瞬间,下一刻,所有人立刻上车上马,顾不得风雨交加,朝着晔王府的方向疾驶而去,玄凛则先一步策马赶了回去。
一路上,祁晔将萧令言紧紧揽在怀里,他能感觉到萧令言浑身冰冷,不停颤抖,也能感觉得到她的虚弱。
自从萧寒婵遇害,她在大宗院便没有合过眼,一直紧绷着心头的那根弦等着结果,等事情真相终于查清之后,她一觉醒来,便又一次没有再休息过,直到方才出宫回到将军府外。
七天时间,她真正休息的时间只有一天一夜,身体本就虚弱,而今又在风雨中跪了几个时辰,莫说是她,便是身体强壮的男子也未见得能挨得住。
待得回到晔王府,怀里的萧令言已经近乎神志不清,失去了意识。
马车径直驶入后院,下车后,祁晔用斗篷盖在萧令言身上,抱着她一路疾行,推开面前的门,大步跨进门去。
进门之后往里走,眼前立着一道宽长的屏风,屏风后垂着一道道轻纱帘幕,稍微挪动几步,依稀可见帘后是一方宽敞的温水池。
因着这两日接连大雨,他们还没有回府时,府中便命人准备了热水。
此时整个内屋都是热气缭绕,比之外面暖和了许多。
怀里的萧令言似是感觉到了,微微动了一下,往祁晔的怀里缩了缩。
祁晔轻轻喊了两声“阿言”,见她毫无反应,便将她先行放到一旁的木榻上,在汤池便蹲下伸手试了试池里的水,而后又起身将萧令言抱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入了汤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