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真是长远。”萧令言笑了笑,端起手边的杯盏抿了抿,“只是,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便污蔑一位镇守边疆的三品大将军通敌叛国,更痛下杀手灭了凌家满门,无论怎么想来,都太过狠毒了些。”
冉维连连点头道:“谁说不是呢?我家王爷得知了整件事情的因果,气得整夜不眠,一直都在惋惜凌柯将军,对于当年自己不知道其中真相、没能替凌将军出面查清真相而自责不已,王爷向来重才惜才,最是见不得那些为我祁朝劳心劳力的人遭受不公……”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连声叹息,偷偷瞥了萧令言一眼,继续道:“好在,上一次萧家大姑姑的事王爷及时出面,保住了景家,总算是出了一份力。”
提及萧寒婵,萧令言的脸色骤然冷了冷,显然并不想深究这个话题,“景家的事表哥都跟我说了,近来琐事繁忙,一直未能真正地向王爷道一声谢,失礼了。”
冉维摆手道:“郡主言重了,近来景少主在府上做客,与王爷相交甚好,好朋友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郡主不必放在心上。”
萧令言道:“萧将军做了这么多恶事,欺上瞒下,尤其是欺瞒了圣上,想必是难逃重责,只是可怜了二姐,前后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将军府上下一派动荡,如今偌大的将军府竟是只剩下她一人。”
那人只当她是在担忧萧如锦,连忙道:“郡主放心,王爷说圣上并无要灭将军府满门之意,且念在将军府毕竟抚育了郡主十余年,而萧二小姐又是毫不知情的纯善女子,想来此事不会累及萧二小姐,只是这将军府……”
他迟疑了一下,没有把话说完,萧令言却已然听得明白。
“若真能不累及二姐,那自然是好。”萧令言的嗓音渐渐变得低沉,后面的话她不说,冉维也不说,像是心领神会。
“对了。”萧令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昨晚众人离开之前,不是说有位少年要入宫见圣上吗?可见到了他?又可知他是什么人?”
那人摇头叹息一声,道:“郡主有所不知,那个人还没能走近内宫门就出了事,来报的内侍说,两人正走着,眼看着就要进内宫门了,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个刺客,将这个孩子刺死了,这孩子连话也没来得及说一句,只是将身上的令牌交给了领路的内侍便断了气。”
“令牌……”萧令言想了想,“西岭总兵府的令牌。”
“是,内侍将那令牌送到麟德殿,众人瞧了之后,确认正是当年晏安去杀害凌家满门的时候所丢失的那枚,这前后就全都对上了。”
萧令言垂首沉思了半晌,而后长长一叹,起身道:“多谢你今日来将这些消息相告,珩王殿下的好意我也会铭记于心,劳你回去代为谢过珩王殿下,日后得空,我再亲自向他道谢。”
冉维连忙俯身行礼,摆摆手道:“郡主放心,郡主的心意属下一定转达给王爷。那属下就不打扰郡主用早膳了,先行告退。”
萧令言点点头,目送他和青漓一道出了门去,而后朝里屋瞥了一眼。
玉峫从里屋走出来,站在门旁看了看两人的背影,抿唇清冷一笑,幽幽道:“如今唐季不在,倒是让他这小人得了机会爬上来。”
萧令言笑得了然,“在你眼里,他应该远不如唐季。”
“自是不如。”玉峫点点头,“冉维不过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顿了顿,她回想了一下方才那个叫冉维的人和萧令言之间的谈话,低声道:“他方才与你说的应该都是真的,毕竟这些事就算他们不说,日后景少主来了也会告诉你的,祁珩没必要拿这件事糊弄你。”
萧令言听了点点头道:“这一点祁珩还是拎得清的,只是,这件事得亏我是知情之人,否则就他们透露出来的这点消息,旁人怕是要听得云里雾里。”
玉峫轻喝一声道:“摆明了想要以此讨好你,向你表明他愿意将自己知道的消息与你共享,拉近你们之间的关系,却又偏偏心存提防,不敢将所有的秘密全都告诉你。”
萧令言撇嘴笑了笑,“畏畏缩缩,藏头露尾。”
说罢,她突然眉心一拧,缓步朝门口走去,喝道:“秦衍。”
话音落,院门口一道刚刚一掠而过的身影又不得不退回来,伸长脖子朝院子里看了看,讪讪一笑道:“郡主找我?”
萧令言问道:“这么急着去哪儿?”
秦衍连忙摇摇头道:“没有,属下没有打算回王府告……”
他突然愣了一下,看了看似笑非笑的萧令言和玉峫,挠挠头,折回院子里,走到门旁向萧令言行了一礼。
萧令言挑眉道:“先别急着回去,这才一大清早,有些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开,再等会儿。”
秦衍闻言,将信将疑。
果然,不到午时,玄然便匆匆而来。
“昨夜除了萧将军和晏将军,圣上只留下了洛相和珩王,其他人包括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在内,全都被屏退了。”玄然说着停了一下,想了想又道:“王爷也不在,这事郡主应该知道。”
萧令言颔首,“我看到了。”
玄然继续道:“根据里面的人传来的消息,昨天夜里圣上把人留下亲自审了一遍,该问到的问题几乎都问了,两位将军也全都认了。后来外面送来进宫的少年被害的消息,圣上的情绪不大好,追问两位将军的幕后主使。
照理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只要两人一致认定某个人,就算圣上不会立刻相信,也难保会对那个人心生芥蒂和防备,奇怪的是两位将军一个人都没攀咬,一口咬定是他们自己的主意。”
萧令言抿唇一笑道:“你别忘了,圣上也是经历过种种权谋争斗的人,有时候怎样才是以退为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时候若他们两人攀咬别人,弄得巧了圣上也许会相信,或者会在心里结一个疙瘩,可万一弄巧成拙了,那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反倒容易泄露自己的底。倒不如什么都不说,谁也不攀咬,说得越少,错得越少。”
玄然心里有些异样,想到之前和祁晔谈起这个问题的时候,祁晔所说的话与萧令言如出一辙,莫名地觉得两人之间很是默契。
“眼下两位将军把所有罪责都认下了,留下的珩王和洛相那边倒也都沉得住气,一方没有求情,另一方也没有落井下石,都只说是按照祁朝律法处置,也都提出要借此机会重查当年凌家一案,还凌柯将军一个清白。”
萧令言道:“也好,不管怎样,当年圣上所下的令是彻查此案,从未命人灭其满门,在世人眼中,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萧素和晏安的错,圣上借此机会还凌家一个清白,不仅仅只是对凌家,也是向祁朝上下所有的将士表了态,如此,既可让众人看到圣上的仁厚大度,更能安抚众将士的心绪。毕竟眼下南境正与大月交战,西岭也警惕戒备,一触即发,这件事此时发生,是祸也是福,阴差阳错吧。”
玄然连连点点头,“王爷也是这么说的,王爷还断定,圣上就算要查这次画卷破案的背后真相,也不会紧抓着不放,姑且算作是顺水推舟了。”
萧令言轻轻太息一声,嗓音有些凉凉的,“只是可惜了,若只论个人能力,这两位将军从军数十年,经验丰富,算是难得的将帅之才。然而对于一朝君王而言,不管这个人的能力有多强大,一旦不能保证对君王的绝对忠诚,便是隐患和祸害了。”
玄然表示赞同,“眼下两位将军都已经被关入天牢,圣上暂时尚未明确表示要如何处置他们,不过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档口上圣上并不希望此事祸及家人。”
这样的情况在萧令言的预料之中,边疆战况紧急,祁渊再怎么糊涂,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对朝中立有战功的老将赶尽杀绝。
“圣上就没有怀疑过其他人吗?”她轻声疑惑道。
玄然摇摇头,“也许圣上心里是有过怀疑的,不过他没有人让任何人看出来,所以无论有还是没有,就只有圣上自己一个人知道。”
萧令言笑了笑,很快又恢复了肃然神色,“不管怎样,既然圣上下定决心重翻凌柯将军一案,也将那两人关入了天牢,此番他二人想要轻易脱身是不可能了,毕竟这一次的事是当着文武百官和他们的亲眷面前被揭穿的,悠悠众口堵不住的。”
玄然道:“那我们现在就只能等着了?”
萧令言道:“应该不会等得太久,我让离音派去西屿的人传回消息,西屿那边有动静了,我估计西岭安稳不了几日。一旦西岭和南境同时乱了,也就到了圣上该拿主意、下决心的时候了。”
玄然有些惊讶地瞪了瞪眼,“郡主的意思是,这二位将军……”
他没有把话说完,定定地看着萧令言。
萧令言颔首道:“千金易得,良将难求,从一开始我就料到圣上不会轻易处死他们,但即便死罪可免,可活罪难饶,他们必须要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