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萧云楼随沈流霆去了南境,郡主府便冷清了许多,倒不是萧云楼在府中有多闹腾,而是他在的时候,那几个丫头总是想着法子逗他,有时候秦衍也会跟着闹一闹。
如今他走了,加之最近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就连青漓都没有瞎闹腾的心思了。
五月初十,慕长风着一袭官服到郡主府见萧令言。
“他要见我?”萧令言挑挑眉,觉得有些荒唐,不由轻笑道:“他不是应该这辈子到死都不想再见到我吗?”
慕长风垂首道:“这一点下官就不明白了,这是萧将军的意思,圣上那边也允了,毕竟你们也曾父女一场,十余年的亲情相伴,即便如今已毫无关系,可他既然要见你,圣上也没有阻止的道理。”
萧令言沉吟半晌,长舒一口气,站起身道:“罢了,我和他之间确实有很多事都没有来得及细说,趁此机会把话说清楚了也好,那便见上一面吧。”
让青漓简单收拾了一下,萧令言便随着慕长风出了郡主府,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两人分坐两辆马车,一路上没什么交流,加之萧令言本就有心事,就连和青漓也没说上几句话。
到了天牢之后,慕长风向天牢守卫示出令牌,而后领着萧令言往里面走去,他也有些心事沉沉,不像往日里会念叨两句。
走到上一次来时他和祁晔等萧令言的地方便停了下来,往前伸手指了指,“萧将军就在那间。”
萧令言会意,只带了青漓一人走上前去。
牢房里的摆设一如当初萧敛月被关在这里时的布置,再仔细一看,这间牢房正是之前萧敛月所住的那一间。
萧素正侧对着萧令言坐着,听到这边的动静,他没有动,只是清冷地笑了笑,抬眼环顾牢房四周。
“还记得这里吧?”他问道。
萧令言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记得。”
萧素又道:“当初,月儿就是在这间牢房里喝下那杯毒酒,而后便再也没有活着走出这里,你说,我会和她落得同样的下场吗?”
萧令言摇摇头,“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对祁朝、对圣上尚有用处,可她没有。”
萧素动作一滞,愣了愣,终于侧身向萧令言看来。
多日不见,她虽然如意料之中那般清瘦了些许,却并没有变得憔悴枯槁、失魂落魄,相反,倒是比在将军府时精神了不少,尤其是她的眼神,不再是往日里的温和谦逊,而是深沉冷静,漠然而又坚定。
突然间,他竟是想不到用什么话来回应她。
萧令言回望着他,轻声问道:“你让我来,应该不是真的要和我讨论你会不会死在这里吧。”
萧素收整心神,低头想了想,轻叹一声,笑了笑道:“也是,这本就不是重点,我只是有些好奇,你是怎么做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又或者……”
他停了停,抬眼紧盯着萧令言,“从一开始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只是这些年来你一直都藏得太好,以至于我从来都没有察觉到,萧令言,你的聪明、警觉以及你的耐心,真的超出了我的想象。”
萧令言面不改色,淡淡道:“你高看我了,我原本也只是一个任你们挑唆、怂恿和摆布的小丫头,天真地以为你们都是真心待我,也荒唐地做了很多又傻又蠢的错事。但好在,人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死过一次,就会看明白很多事,也会变得清醒很多。”
萧素不知前尘后世,只当她说的是揽月轩大火之事,“即便如今你已经知道自己与娆儿并无半分血缘关系,却还是始终念着她的仇。”
萧令言回道:“养育之恩大于天。”
萧素轻呵两声,“既然你这么聪明,又查到了这么多秘密,那你应该知道揽月轩那件事背后的真正主谋是谁。”
萧令言道:“我知道,可我还知道,事情会演变成那个样子,少不了你的纵容和默许。”
萧素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挪开目光避开萧令言的视线。
“有些事时间久了,可能你连自己都骗过去了,也许这就是欺骗的最高境界,骗了别人,更骗了自己,连你自己都开始认为,揽月轩的事与你毫无关系。可是当初你明明能看得出来这一切都是祁珩在背后计划主使,你装作毫不知情,然而回头想想就会发现,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你所做的一切,都在明里暗里地配合着他们,助他们完成计划。”
萧令言的嗓音平静得出奇,她往牢房的铁栏走近了些,让自己能将萧素看得更清楚,“那时候在你心里,祁珩其实是在帮你,是吗?”
萧素面色虽不变,心里却有些心虚。
这个秘密他在心里藏了将近一年,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就连裴氏也不知情,此时却被萧令言三言两语抖了出来。
“你和母亲之间根本没有感情,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对你早已有了亲情,可是在你心里,你一直都念着当年因为母亲的出现而抢走裴氏正室之位的恨,你害怕景家,却又需要景家,这么多年来,就算景家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可是只要母亲和景家在这里,你在朝中的地位就没有人能轻易撼动得了。”
萧令言将萧素的神色变化收在眼底,见他默认,心里的怒意越来越浓,“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终于成了祁朝的辅国大将军,在你心里,有没有景家的帮助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景家不阻拦你便可,自然而然,母亲对你来说也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所以当初祁珩和裴氏母女火烧揽月轩,不过是你将计就计,借他人之手除掉母亲罢了。”
“够了!”萧素怒喝一声打断了她,“你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意义还是有的。”萧令言冷静得出奇,“比如,撕开你一直以来的伪善面具,让你也能看清楚自己真正丑陋恶毒的一面。”
萧素紧紧抿唇,沉思半晌,低声道:“那又如何?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看不看得到早就不重要了,你难道希望我会对你们母女心生愧疚不成?”
萧令言定定看了他两眼,突然冷呵一声,摇摇头道:“果真是亲父女,萧敛月那死不悔改的性子便是从你那儿学的吧。”
萧素闻言,霍地站起身来,恨恨地瞪着萧令言,眼底杀意骤现。
可是想了会儿,他又将涌上心口的那股子怒意压了回去,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没想到你现在变得这般尖酸刻薄。”
萧令言道:“我所有的恶毒和刻薄,都只对着那些伤害我、伤害我亲人的人,你觉得我恶毒,那当初你们所有人蒙骗我和母亲、所有人联起手来想要害死我和母亲的时候,可也曾想过自己也是恶毒的?”
萧素紧紧握了握拳,移开目光,幽幽道:“事已至此,再与你争论这些已经没有必要,我只是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萧令言道:“问吧。”
“圣上寿宴那晚的画卷,可是你让人带进宫的?”
萧令言摇摇头:“你太瞧得起我了,我只是一个顶着郡主虚名的孤女,何来这等权势?”
萧素皱了皱眉,疑声道:“珩王?”
萧令言道:“珩王性傲且多疑,向来最容不得别人对自己的欺骗和背叛,原本他百般想要与萧家结好,与你攀上交情,看重的根本不是什么儿女情长,他只是看上了你这辅国大将军分身份,看中你在军中的地位和威慑力,为此,他可以自降身份,主动向你示好。”
她垂首敛眉,似是轻轻太息一声,“可一旦他发现你对他的不忠与欺瞒,发现你一直以来都是骗他,甚至就连萧敛月与他接近,都是你给自己留的后路,而他只是你手中的一颗用来自保的棋子,你终究是另有其主,不可能忠心为他,助他夺得帝位,那他之前对你所有的容忍和示好,都会反过来变成他对你的怨憎与恨意。被他记恨上,他会做些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萧素瞪了瞪眼,愕然地看着萧令言,“如此说来,他早就知道了。”
萧令言道:“至少,是在你自己认为的那个时间之前。”
萧素道:“所以之前他突然一反常态,出面力保景家,却把指证月儿的贱婢带到圣上面前,全都是因为他发现了这一切……他是怎么发现的?”
“是我告诉他的。”萧令言语气平淡,理了理衣袖,瞥了一眼神情惊讶的萧素,继续道:“一开始我确实信了你是独善其身、忠心为主,一直以来都不曾与朝中的哪位王爷或者大人结党,你藏得很好,所有人都信了你,甚至,我一度误以为你久居京中,多年不曾带兵上阵杀敌是有人在故意打压你……”
顿了顿,她突然摇头笑了笑,“直到后来揽月轩大火,直到我知道珩王与萧敛月之间的事,知道你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而与珩王暗中结交,从那时候我便开始怀疑,你与东宫那边关系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