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正是南境最热之时。
可眼下为了不让外人察觉这屋里的人不是沈流霆,门窗只得终日紧闭,只偶尔在入夜之后,由亲卫守着门窗时,方可压一条缝透透气,这两日总兵府剩下的些许冰块全都送到了这院里来。
那位源城总兵陆淮宁陆大人萧令言只见过一次,便是她刚到源城那晚,许是因为萧令言是从帝都而来,又随身带着祁渊的御令,于公于私,他身为一城总兵,都必须要来见上一面。
只是萧令言一直以男装示人,又有心刻意低调收敛,陆淮宁并未察觉异样,只见了一面,随意问了两句关于“沈流霆”的伤势,本想去看一看“沈流霆”,奈何廖方盯得紧,便只能在外厅隔着帘帐望了两眼。
南境的风即使到了晚上也带着一股温热之感,吹得人心头发燥。
打探消息的下属来报:“窥月楼分舵那边命人送来消息,道是萧素和晏安两位将军各自带了百人随行,一路急行军,照此速度,再过两日两位将军便要兵分两路,往南境和西屿,两个方向去了。”
正在里屋给萧云楼换药的萧令言手上动作稍稍停了停,回身瞥了一眼,正好看到蒙着面的沈流霆也抬眼朝里屋看来,两人相视一眼,默不作声。
直到那人禀报完消息,退出了院子,萧令言这才走到外厅,与沈流霆走到桌边坐下。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廖方小声问道。
“确实有些不对。”沈流霆紧了紧眉,“大月兵马昨天突然退了数十里,奇怪的是他们并未向中间一处聚集,看那阵型,倒更像是向两侧延伸开来,列成了一个长阵。”
廖方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令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算时间,西屿兵马应该已经赶到西岭边境了,可这两日西岭那边却无消息传来,只怕情况有变。”
沈流霆下意识地握了握拳,看了看萧令言和廖方,起身走到房屋另一侧的沙盘旁绕着沙盘走了两圈。
蓦地,他脚步一滞,浓眉也紧紧皱起,回身向萧令言看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萧令言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跟着起身,与沈流霆相视一眼,压低声音道:“情况有变!”
沈流霆颔首,“看来我们要做两手准备了。”
萧令言长吐一口气,沉声道:“速战速决。”
一旁的廖方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人,眨眨眼睛,显然没明白两人在说什么。
外面的风势渐渐大了起来,天色转瞬变得昏沉黯淡,苍穹高处传来一阵阵沉闷的轰隆声。
萧令言转身走到窗子旁边,伸手推开一条缝,一阵风立刻钻进屋里,发出低沉的“呜呼”声。
“变天了。”萧令言轻轻一叹,仰头看了看天色,复又将窗户关了起来。
沈流霆走过来问道:“是要下雨了吗?”
“应该是。”萧令言点点头,“也好,总好过一直这么僵着,你不觉得这几天实在太过平静了吗?”
沈流霆眯着眼睛点点头,幽幽道:“山雨欲来风满楼,说的便是如今这境况吧。”
入夜之后,狂风四起。
虽然早就听闻南境的夏日时有雷电风雨交加肆虐,却没想到萧令言刚来没几日便遇上了,风声呼啸,雨势急骤,窗外犹如鬼魅嘶嚎。
萧令言放下手中的纸笔,走到窗前透过被风吹开的窗子看了看外面,院子里的树木枝桠在风中剧烈摇摆,低矮的花草丛也未能幸免,不远处的廊檐下挂着几盏灯笼,远远地将草木的影子映在地上,不停地晃动,万分诡异。
雨点随着风势卷来,在廊檐下稍稍减缓,扑倒萧令言身上时,只剩下星星点点。
这是萧令言赶到南境之后,第一次在这里感觉到了一丝清凉。
原本已经离开的廖方实在是放下不下,领着人赶了过来,将院子里里外外又仔细搜查了一遍,确认不会有什么遗漏之处,这才稍稍放了心。
“走水啦——”
就在廖方刚刚站定,与萧令言说了两句话之后,门外骤然传来一声惊呼。
两人齐齐皱眉,起身出门看了看,只见西院那边上空有一片火光,很多人正在急匆匆地朝着那边赶去。
廖方瞥了一眼身边的人,那人立刻快步出了门去,很快又回来,沉声道:“将军,是西院平日里用来存放总兵府过冬衣物和棉被的纳藏室走水了。”
“纳藏室……”廖方脸色骤然一沉,轻呵一声:“糟了!”
萧令言问道:“怎么了?”
廖方沉声道:“这纳藏室以前确实是存放衣物棉被的,可两天前岷城刚送来一批粮草,无处存放,便将纳藏室暂时改做了存放粮草之地,事情紧急,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他说着用力咬了咬牙,“看来这放火之人也是知情人!”
萧令言冷声道:“两军交战,最忌断草断粮。”
“没错。”廖方边说边往外走去,啐了一口,喝道:“看来是内鬼错不了了,我等了他们这么久,他们终于还是忍不住动手了,我这便亲自去将人拿下,看看他们究竟是何人!”
廖方身边随从疑惑道:“将军,会不会有诈?这些人怎么会在这大雨天放火?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萧令言道:“猛火油。”
廖方点点头:“必然是猛火油,猛火油遇水不但不会熄灭,反倒会愈烧愈烈,再加上今天夜里这风……”
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恨恨地瞪了瞪眼,吩咐门口的守卫道:“保护好沈将军,其他人随我去去就回!”
萧令言看着一行人匆匆离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雨夜之中,她在门旁站了会儿,见雨势越来愈大,便折回屋内关上了门。
突然,她四周一黑,屋内的火烛竟是让风给吹灭了,而就在她去准备重新点亮火烛的时候,身后的光也渐渐消失,回头一看,廊檐下挂着的几盏灯笼全都被风吹落,熄灭了。
萧令言的脚步骤然守住,皱了皱眉,突来的黑暗让她有一瞬间的失明。
“这风……”她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声音戛然而止,神色冷了下去,凭着记忆和感觉摸索着往床边走去。
刚刚伸手摸到了帘帐就听“砰”的一声响,窗子被人撞开,继而一阵轻悄的“咻咻”声齐刷刷地朝着床边打来。
“四个人。”她翻掌运气,将打来的暗器拦下,轻轻呢喃了一声,声音虽然很低,刚刚闯入屋里的人却听得清楚,几道黑影的动作停了停,随即又毫不犹豫地循着声音袭来。
然而,四人万万没想到,就这么一间狭小的房间,四人分散开朝着中间袭来,最后交上手的竟是自己人,而他们要找的那个人以及方才说话的那人就好像是从这间屋子里消失了一般,无声无息。
其中一人忍不住低喝道:“人呢?”
头顶上方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你们是在找我吗?”
四人下意识地抬眼望去,未见人影便先感觉到了一股强劲的掌风朝着他们逼近,明明感觉这气势初始平平,却带着一股难以抵挡的力道,直直压了下来,逼得四人不得不朝着四处散开,否则,他们不敢确定自己会不会被这掌风压断筋骨。
“嘎巴”一声脆响,其中一人伸手一探,发现自己身边的木椅已经应声碎裂,连忙朝着一旁躲开,可惜那掌风袭来的速度太快,就在他刚刚迈开步子的刹那,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肩头。
那人借着西院的火光侧身看了看,面前的人依稀可见是一袭素淡的男子装扮,正是白日里他们见过的那个给沈流霆医治的大夫,那时候这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没想到竟有如此身手。
只见她一手扣住一人的肩,一手结了一记奇怪的手印,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手印却像是在四周结了一张无形的网,将另外三人全都困住,他们根本动弹不得,更迈挪不开步子。
“大悲印!”短暂的失神之后,其中一人忍不住惊呼出声,眼神惶然地看着萧令言,像是猜到了什么。
闻言,萧令言眸色一冷,扣着另一人肩膀的手力道加重,只听一声惨叫,那人浑身一软跌坐在地上,说话的那人见状,转身就要跳窗而逃,却见眼前人影一晃,萧令言已经掠至他面前拦住了他。
“大悲印……”她嗓音幽冷,轻轻念叨了一声,眯着眼睛看着他,“看来你知道的不少。”
见识了萧令言的身手,那人显然丝毫没有与她纠缠的意思,甩手想要推开她,却被她微微后仰闪开,随后一把扼住了咽喉。
“既然你不想说,我也可以成全你,让你这辈子都不用再开口说话。”清清冷冷的嗓音像一柄利刃从那人心头划过。
那人身体僵直着不敢乱动,瞥眼看了看,突然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声音落,另有四名黑衣人从前后的门窗冲进屋里,将他们围在中间。
屋子里的光线昏暗,萧令言只能察觉到有四人进了屋,却看不清他们的位置。
那四人却毫不含糊,站稳之后立刻出招,两人朝着萧令言扑来,两人朝着里屋的床榻袭去。
云楼!
萧令言心下沉了沉,正欲甩开手里扼着的那人,转身去救萧云楼,蓦地,一股熟悉的药香味儿随着外面的风吹进屋子里,扑入鼻中,萧令言动作一滞,下一刻便借着西院上空的火光依稀看见一高一矮两道清瘦的身影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