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在天亮之后渐渐收起,没过多会儿便停下了。
将近午时,城外传来了消息,萧素和晏安领兵一路追去,杀得大月兵马措手不及,急急撤退,一路上被斩杀了不少将士。
没多久,大月兵马便开始紧急后撤,到了傍晚消息再传来时,大月兵马足足后退了十里,可见这一次萧素和晏安的突然到来对大月兵马的威慑力很足。
晚间,沈流霆派出去的暗探回来禀报,大月蒙面将军和西屿段翎瑶大吵了一架,具体说了什么听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二人在主将营帐内吵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而后段翎瑶一脸冷漠地从大帐里走了出来。
临离开前,她冲帐内喝道:“我西屿将士此番前来不是为了给你们当垫脚石,而是来与你们一起攻入祁朝南境的,赵将军是时候好好反应一下自己的种种行为,想一想自己所为有何不妥之处了。若是赵将军想拉着我西屿将士与你一起胡为,我段翎瑶第一个不答应。未到局势明朗稳妥之前,我是不会出兵的。”
帐内传出一阵男子的怒喝声,在段翎瑶转身离开之后,一名蒙面将军追到帐门口,看着段翎瑶离开的背影,用力砸了营帐一拳。
萧令言闻之,只觉又好笑又荒谬,听段翎瑶这番话,这位大月新来的赵将军似乎是个急功近利、却又没什么头脑之人,比之战场经验丰富的段翎瑶,未免有些相形见绌。
“这位翎瑶长公主心里倒是亮如明镜,不愿和大月一起胡作非为。”她说着拧了拧眉,“她这是打算等到一切稳妥、出手必中的情况下再动用西屿兵马。”
闻言,沈流霆眯了眯眼睛,骤然就想起当初在北疆时段翎瑶看他时的眼神,那种眼神似是想要将他生吞活剥了般,没有丝毫的犹豫。
“段翎瑶这辈子把所有的理智和头脑都用在了兵战上,对于这样一个人,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萧令言颔首,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向祁晔笑了笑,低声道:“之前我和祁晔一直在琢磨怎么才能引这位长公主出手,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办法。”
沈流霆抬头看了看萧令言又看了看祁晔,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办法?”
“沈将军你。”
“我?”
祁晔道:“你方才也说了,她把所有的理智和头脑都用在了兵战上,所以在其他事情上她未免会感情用事,比如在面对仲文你的时候,她对你的仇恨便是让她失去理智最好的办法。”
沈流霆知他二人这是在调侃自己,不由垂首沉沉一叹,沉声问道:“王爷和郡主也觉得,当真是我害死了段翎瑶的未婚夫婿?”
祁晔道:“我知道不是你,你说过,我信你。”
萧令言接过话道:“可是段翎瑶不信你,这些年若不是有西屿的基业、有她那位根基未稳的弟弟牵绊着她,我相信,她一定会不遗余力,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沈流霆心里也明白这一点,正也因此,他不免有些为难困惑,思索半晌,他摇摇头道:“随她去吧,她若执意不愿相信,我说再多也无用。更何况,如今我们本就是敌对关系,信不信都已经不重要了。”
祁晔道:“可是你没有做过的事,真的愿意就这么默认了,担负起这份罪责和骂名?”
沈流霆道:“敌人定的罪责和骂名并不重要,我是她的敌人,只要她想,她可以给我按十个八个滔天罪名,这些并没有意义。”
祁晔定定看着他,略有迟疑,须臾,他道:“你若是愿意将当年的真相说出来,也许她会考虑要不要相信你。”
沈流霆脸色倏忽一沉,双手下意识地微微收紧,很快又松开,摇了摇头淡淡笑了笑,却没有接祁晔的话茬,转而道:“萧将军和晏将军已经在城外驻扎下来,我将这段时间边城的一些事情跟他们说了,他二人的意思是,守住源城大门,靠南境诸城的粮草与大月和西屿兵马耗着,他们如今在我祁朝境内,后方粮草补给远不如我们来得方便和快捷,待将他们的粮草耗得差不多了,西屿兵马也现身了,便是我们反击之时。”
萧令言冷呵一声,“有他们二人守着,大月兵马应该能安生一段时间了。”
祁晔道:“没想到,这两位征战疆场数十年,平日里也算得上是你的前辈了,如今竟是能耐得住性子,心甘情愿地屈居你之下,受你调遣。”
萧令言接过话道:“他们若是反抗不服,倒是不用担心什么,可越是如此隐忍屈服,越要小心谨慎,这就说明他们还没有死心,此番南境一战也许就是个跳板。”
沈流霆了然,淡淡道:“那就看他们能不能跳的过去了。”
第二天天尚未完全亮起,一行两人便悄悄避开城门的守卫出了城去,一路疾行奔走,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两人进了一片竹林。
盛夏之时,竹林正茂,两人在林子里左右穿梭了会儿,在一个竹园外面停下。
一人上前叩了叩门,轻重有序,每次停顿的次数都不同,很快便有人上前来开了门,将两人引入院内,复又关了门。
竹园虽不是很大,却雅致清幽,院内除了四周的竹子,中间便是各色花卉盆栽,院子的后面就是一片青湖,清风徐徐,水波不兴。
一名身着赭衣的男子正坐在湖边小亭内,看着站在湖边抛竿的小童,唇角笑意悠然,小童数次回望,似乎在询问能不能收杆,他都是笑着摇摇头,不骄不躁。
那两人上前来,对着赭衣男子行了一礼,“公子。”
“回来了。”赭衣男子语气很淡,不喜不怒,侧身看了一眼,“听说源城前些日子抓了很多内鬼,就连陆淮宁都被揪出来了,你们竟然还活着。”
两人讪讪地相视一眼,其中一人道:“禀公子,我们其他兄弟都已经被发现了,那些兄弟不是被他们当做内鬼抓了,便是在行事中不慎被他们杀了,我们见情况不妙,在他们来了之后便一直隐在源城的守军中没有再行动。并非我等贪生怕死,而是因为我们要完成公子交代的任务,将城内的状况禀报给公子。”
赭衣男子拧了拧眉,没有应他的话,对着小童抬抬手道:“可以收了。”
小童闻言连忙收杆,不出所料,果然是一条大鱼。
“公子,是大鱼,好大一条鱼啊!”小童回过身看着赭衣男子,一脸的欣喜,抓住鱼跑到男子面前,道:“公子你看,今晚咱们有鱼汤喝了。”
“嗯。”赭衣男子轻轻应了一声,拍了拍小童的肩,语气清和:“去吧。”
“哎!”小童连连点头应声,把鱼放进鱼篓里,快步跑开了。
直到小童的身影走远了,赭衣男子这才缓缓回过身来看着身后的两人,他戴着斗笠,斗笠的边缘垂下来,正好将他的整张脸遮住,看不清他的神情,只隐隐乐见他嘴角挑着一丝清润笑意。
拧眉轻疑一声,他唇角笑意消失,“我想知道,是谁识破了你们的身份。”
两人稍稍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是……祁朝的长懿郡主,萧令言。”
“萧令言……”公子嘴角微微动了动,“她竟然真的来了,看来兹洛城那边所谓的她重病、闭门谢客休养的消息都是假的。”
两人连连点头,“不仅如此,之前所传的沈流霆受伤之说也是假的,真正身受重伤的人是沈流霆身边的一名随从,沈流霆早就察觉城内有鬼,所以才刻意假装成自己受伤,引内鬼出手,自己则躲在暗中寻找线索。陆淮宁会栽了,正是因为那晚沈流霆突然现身,让陆淮宁失去了最后搏一把、玉石俱焚的念想……”
公子轻呵一声,笑声微冷,他不紧不慢地走到方才小童站着的地方,伸手试了试鱼竿,幽幽道:“说来也怪,我之前也从来没有想过,萧令言和祁晔以及沈流霆之间竟然可以如此配合默契,确实有些意思。这倒也怪不得你们,你们不了解他们,就算了解,也未见得能玩得过他们,这一次就算了。”
闻言,两人不由松了口气,相互看了,一人道:“虽然他们确实很聪明,可是与公子比起来却还是差了很多,眼下他们已经信了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在按照公子的计划往前发展,这一次,他们必输无疑。”
“事情没有结束之前,一切都还有变数。”公子倒是比这两人清醒理智得多,“尽快解决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那人不由疑惑道:“可现在他们已经信了……”
“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突然醒过神来?”公子唇角掠过一抹冷笑,“聪明人顿悟往往就在那一瞬间,一旦被他们察觉,我们所有的努力就都会白费。”
“那,依公子之意……”
“白舒那边怎么样了?”
“算时间,应该快了。”
“想办法通知白舒,让他尽快做好安排,安排好之后立刻发出信号,这边会竭尽所能地配合他们行动。成败在此一举,所有人心里最好都有个数,切不可拖延,拖得越久,他们打探到的消息越多,漏洞就越多。”
两人心下一凛,连忙低下头行礼道:“是,属下这便去办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