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盛月几乎是拖着脚步走向住院缴费处。
强烈的嗜睡感袭来,每一步都感觉踩在无形的泥淖里。
陈医生开的药她虽然一直在按时吃,可是,她嗜睡的情况也只能说略有改善,并没有完全治好。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清醒多久。
傅玥玥趴在她的肩头,长长的睫毛垂着,显然困极了,时不时发出几声不安的呓语。
刚才医生办公室里的氛围,以及那句“家属多辛苦点”,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口,荒谬又沉重。
她快速地办理好手续,无视了窗口工作人员略带好奇的目光,只想赶快离开医院。
一想到要毫无防备地在裴宸面前入睡,她就忍不住心里一阵发寒,根本不敢想,一旦睡过去,她会在什么地方醒过来。
毕竟,裴宸有很多前科在。
江盛月心中心里的无名火又窜了起来,李秘书现在这个行动效率真是低的令人发指,裴宸真不扣他工资吗?
回到单人病房时,裴宸已经被护士挪到了病床上。
宽大的病号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腰腹间已经初步打上了厚重的固定支具,将他牢牢地束缚在床上,动弹不得。
他闭着眼,眉头紧蹙,额发被冷汗浸湿了几缕,贴在额角,脆弱感前所未有地强烈。
护士刚调整完点滴速度,对江盛月叮嘱道:“固定支具不能拆,翻身要绝对小心,防止二次损伤。”
“镇痛泵已经上了,如果他还觉得疼得厉害,按床头呼叫铃叫我。”
护士的目光在江盛月和床上明显不好伺候的病人之间扫了个来回,带着一丝同情。
“谢谢,知道了。”江盛月尽量避开“家属”这个身份应承下来,只想快点打发走护士。
病房门关上,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裴宸压抑的呼吸。
江盛月走到病床边,拿出住院单据放在床头柜上。
“手续办好了,费用我暂时垫付了,医生护士的交代你也听到了,好好躺着。”
她艰难地撩起眼皮看了裴宸一眼,感觉理智已经快离家出走了。
“你手机给我,我再给你助理打个电话催他快点儿过来。”
一直阖眼的裴宸忽然睁开眼,目光准确地锁住她。
那双深邃的眸子因为疼痛和虚弱褪去了平日的锐利锋芒,只剩下沉沉的黑。
“手机……在我外套口袋。”他的声音因虚弱显得有些沙哑。
江盛月此刻的大脑已经浆糊一片,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要隐藏身份的话,越少人知道自己的存在越好。
她沉默地走过去,从他深灰色的昂贵西装外套内袋里摸出手机。
冰凉的金属触感入手,屏幕在她触碰的瞬间亮起,锁屏壁纸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眼帘。
那是一张像素有些模糊的侧颜照,背景是大学校园的林荫道。
照片里的女孩穿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微低着头走路,似乎在想事情,阳光穿过树叶缝隙在她发梢跳跃,映出柔和的光晕。
是曾经的她。
江盛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呼吸骤然一窒。
她没想到裴宸的手机屏保竟然是一张……她的旧照。
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蒋星月刚出国不久,裴宸突遭车祸。
她将除了进修学业的时间以外的所有时间,都用在了照顾裴宸身上。
那是裴宸最爱蒋星月的时候,也是最不把她当回事的时候。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刺痛席卷而来,就连她昏昏欲睡的大脑都有了一丝清明。
用这个时期的照片做屏保,难不成裴宸现在还怀念起那些日子了?
她迅速移开视线,好似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语气平静无波。
“密码是多少?”
裴宸低喘了一声,“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他望向江盛月的眼睛湿漉漉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江盛月手指紧扣着手机边缘,“裴总还是直接告诉我数字吧,我记不得了。”
裴宸沉默了片刻,见江盛月握着手机一动不动,终于勉强吐出几个数字。
江盛月按他说的输入密码解锁,迅速翻到通讯录里助理“李烨”的名字,拨了出去。
已然清明的大脑,让她选择将手机放在裴宸枕边让他能听到的位置,而不是自己说话。
电话很快接通,裴宸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低沉和不容置疑,“李秘书,中心医院骨科住院部,单人病房,三十分钟以内赶到。”
言简意赅,不容置喙。
交代完后,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听着被挂断的通话,可怜的李秘书差点原地起跳!
明明刚刚是老板本人给他发信息,让他不要着急过来,现在怎么又开始催命了!
男人心,海底针,这也太难伺候了!
李秘书骂骂咧咧地扛着大包小裹就继续往医院赶,还好他请示拟邀名单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了。
他现在已经在医院楼底下等着了,哪怕裴宸催的再急,他也能应付得了。
“裴总,既然李秘书马上就到,我和玥玥就先回去了。”江盛月语气平静,抱起沙发上的傅玥玥。
“垫付的医药费你找个公益机构捐赠了就好,不用再联系我了。”
她说完,抱着傅玥玥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病床上,裴宸依旧闭着眼,但在房门轻轻关上的那一刹那,他紧蹙的眉头下,长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枕边的手机屏幕无声地暗了下去,彻底归于黑暗。
中心医院,地下停车场。
沈妙容坐在她那辆红色法拉利里,并没有立刻离开。
车内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照着她妆容精致却异常冰冷的脸。
她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翻看着一个加密相册。
里面的照片不多,主角却惊人地一致——都是裴宸,以及站在裴宸身边的,不同时期的江盛月。
有在校园活动上裴宸侧头专注听江盛月说话的抓拍,有酒会上裴宸看似不经意却落在江盛月身上的目光。
沈妙容的目光死死盯着这些照片,又回想起刚刚在走廊长椅另一端感受到的温度和残留的冷香,以及那个带着小女孩匆匆一瞥的纤细背影。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她脑中逐渐成型,并且越来越清晰。
她手指猛地收紧,几乎要将手机捏碎。
“江盛月……”她红唇轻启,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带着淬毒般的寒意。
“莫非,你当时没死?”